那一股類似于鄉(xiāng)愁的心緒又是從何處涌來?
“喜歡的話,以后就搬到這一帶住?!?/p>
她吃驚地看著龍。一見鐘情?這可不像龍的風格。
“‘咖喱鄉(xiāng)’這塊招牌放在這個區(qū)域有些不協(xié)調(diào)?!饼堉钢信瓢l(fā)出評論,“這里比較歐化,到處是舊洋房?!?/p>
“給一點南洋風味,不就很異國情調(diào)?”
龍就笑了:“誰是誰的異國?”
“皮特的南洋對本地人是異國嘛!”
龍想了想,似乎要把這層關(guān)系理清,半晌才點點頭。他的個性和他的外形也是不協(xié)調(diào)的,他外貌英俊卻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
那一刻當他們在談論皮特的“咖喱鄉(xiāng)”,被憧憬鼓舞的阿寶怎會聽到命運的變奏隱隱響起?
阿寶和龍走進“咖喱鄉(xiāng)”,那里已座無虛席,但店堂仍然顯得安靜,那是相對于阿寶后來看到的夜晚景象,那時的皮特也是阿寶記憶中那個慈祥的Uncle。
“我已經(jīng)很少見到這么干凈的男孩?!?/p>
干凈!初次見到龍的皮特竟用這個詞形容當時的龍。
“你把這么干凈的男孩送到上海可是一場冒險!”
當時的皮特開過這么一句玩笑,阿寶其實并沒有真正聽懂,阿寶和龍正好奇地打量皮特的餐館。
這里的氣氛如同招牌,很南洋情調(diào),青翠縈繞,盆栽熱帶植物像屏風將大廳間隔成不同區(qū)域;深褐色木質(zhì)桌椅雖然不是真正的印尼柚木,但至少已經(jīng)接近柚木氣質(zhì),配著墻上的棕色木雕;侍應生穿著引人注目的紗籠和木屐。
總之,很熱帶,或者說,人們想象中的熱帶氣氛被皮特調(diào)制出來了。
“它們喚起了我的鄉(xiāng)愁呢!”龍半開玩笑地感嘆,“紗籠,紗籠,讓我想起童年的新加坡?!?/p>
“可是你剛剛從新加坡來。”
“現(xiàn)在新加坡對于我,是另一個西方城市?!?/p>
龍搖頭斷然否定。龍十歲與母親移民北美,二十五歲回國,故鄉(xiāng)躲進了記憶里。
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故鄉(xiāng)模式。阿寶惆悵了。
她對自己的出生地廣東小鎮(zhèn)已經(jīng)毫無印象,她四歲隨父母移民香港,十五歲之前搬遷了五個城市,從香港到加拿大的多倫多,從多倫多到紐約,從紐約到舊金山,再到中西部。
父親在舊金山與朋友經(jīng)營中國飯店失敗回香港謀生,母親要讓阿寶受美國教育,拒絕回香港,不久父母離婚,她進高中那年母親患心肌梗塞驟然去世,阿寶獨自住到中西部親戚家沒有再搬遷,但心理上很漂泊,她寫的第一首詩,題目便是“波浪困倦”。
這天的早午餐讓阿寶和龍的心情好極了,白瓷西餐盤滿滿一盤香噴噴的增肥食物:煎成金黃色的培根,撒上黑胡椒的烤肉腸,裹上蘑菇和火腿的煎蛋卷,拌了奶酪的土豆泥,一大坨融化的黃油,和放在小竹籃里烤得金黃的蒜泥面包,黑咖啡則是裝在陶瓷大號杯里熱騰騰的濃香撲鼻。食欲如敞開大門的倉庫,已經(jīng)急不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