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星期日

花了一星期的時間，才恢復(fù)以往的覺察力和清醒的夢。在紐約的那段時間，我完全失去了全然目睹的能力，入夢和深睡時，我也失去了那份主體的恒常感。換句話說，在夢境和深睡中我是不知不覺的——過去的三四年里，這股覺察的能流時有時無地伴隨著我。

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冥想練習(xí)，這份持續(xù)不斷的覺察力——從清醒到入夢到深睡——才有可能出現(xiàn)。以我的情況為例，我一共花了二十五年才辦到。其征兆卻非常簡單：在白天清醒時，你是有意識的；當(dāng)你進入夢境時，你仍然意識到所有的夢境。那種情況很像是清醒的夢，但是和清醒的夢又有一點不同。通常所謂清醒的夢指的是你可以操縱夢境——你可以選擇集體性交、享受一頓美食或飛越山峰，等等。然而持續(xù)不斷的覺察意味著你不想改變從意識中升起的情境，你只是單純而又天真地目睹著它。這是一種無揀擇的覺察，如明鏡一般，平等而完整地映照著一切。因此你在夢境中也維持著清醒的意識，目睹著夢境而不去改變它（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改變它，但通常你是不愿意去改變它的。這種情況我稱之為“澄明的夢”，以此區(qū)分“清醒的夢”。在許多情況下，我還是使用大家熟知的“清醒的夢”這個詞匯，即使如此，我指的仍然是“澄明的夢”。此外，我也采用澄明的深睡或在無夢的深睡中保持默然的目睹）。接著你就能進入無夢的深睡，卻仍然維持著覺察，而那時你所覺察的除了純?nèi)欢趾棋目占胖猓蜎]有其他的內(nèi)容了。其實“覺察”并不是十分正確的字眼，因為其中并沒有主客的對立性。那更像是一種純粹覺知本身，它沒有任何條件、內(nèi)容、主體和客體。這純?nèi)欢趾棋目占挪⒎鞘裁炊紱]了，而是一種無法被限制的狀態(tài)。

當(dāng)你從深睡中出離時，你還是能目睹心智和夢境的活動。換句話說，從自性的空寂中升起了精微的心智活動（夢、意象、象征、概念、幻影、形狀），而你能目睹它們顯現(xiàn)。這樣的夢境持續(xù)一會兒之后，接著你開始醒來，你可以看到整個粗鈍的物質(zhì)次元——你的身體、床、房間、物質(zhì)宇宙、大自然——都直接從精微的心智狀態(tài)中出現(xiàn)。

換句話說，你剛才與我共同走了一趟“大存有鏈”之旅——從粗鈍的肉體到精微的心智到自性次元的神性，同時進行著上溯空性和下及萬有的活動（演化和向下回旋）。當(dāng)你進入睡眠時，你就從粗鈍的肉體（白天清醒狀態(tài)）進入幽微的心智活動（做夢）再進入自性的空寂（深睡狀態(tài)）——演化或上溯空性；當(dāng)你逐漸醒來時，你就從自性次元進入精微次元，然后進入粗鈍次元——向下回旋或下及萬有。每二十四小時，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這個周期。但是持續(xù)不斷的覺察或目睹，可以讓你在經(jīng)歷這些變化時維持清醒的覺知，即使進入無夢的深睡也一樣。

自我感大部分存在于粗鈍的肉體狀態(tài)，在幽微的夢境中也殘存著自我感，一旦你認(rèn)同持續(xù)不斷的覺察，你就打破了對自我的執(zhí)著。因為自我在精微的次元是幾乎不存在的，在自性的空寂中則是完全不存在的（深睡的狀態(tài)就是一種空寂的狀態(tài)）。那時你停止認(rèn)同自我，開始認(rèn)同純?nèi)粺o相的覺察，它是無色、無相、沒有空間也沒有時間的——純凈的空寂。因為你不再認(rèn)同某個特定的東西，于是你就能擁抱任何一個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自我一旦消失，你就與萬有合一了。

這時你仍然擁有清醒狀態(tài)的自我感，但你不再是小小的自我了。你最深的那個部分和整體法界的明光合一了。你即是每瞬間出現(xiàn)的每一樣?xùn)|西。你不僅看著天空，你就是天空。你不只觸摸著大地，你就是大地。你不是在聽雨，你就是雨。神秘主義者稱這種狀態(tài)為“一味”。

這不是在寫詩，而是一種直接的體悟，直接得猶如在臉上潑冷水一般。某位偉大的禪師在開悟時說過這么一句話：“我聽到鐘聲響起，我和鐘都不見了，存在的只有鐘聲罷了?！痹谀遣欢溺娐暲锉闶钦w法界，其中的主客對立變成了一味，無限終于快樂地交出了它的秘密。奧爾德斯·赫胥黎和休斯頓·史密斯曾經(jīng)提醒我們，一味或宇宙意識——與創(chuàng)造的源頭合一的感覺——乃是世界各大智慧傳承在宇宙交感之下的核心教誨。一味的境界并不是一種幻覺、幻想或精神失常的產(chǎn)物，而是無數(shù)的瑜伽士、圣人和智者的直接體悟及圣約。

它是非常單純、非常明顯、非常清晰的——具體易懂而又無誤的。

3月10日，星期一

奧爾德斯·赫胥黎寫過一本著名的書——《長青哲學(xué)》，內(nèi)容是世界各大智慧傳承的核心教誨。休斯頓·史密斯所著的《遺忘的真理》，仍然是這本書的最佳導(dǎo)論。我曾經(jīng)為《人本心理學(xué)月刊》寫過一篇論文，其中談道：“世人所熟知的長青哲學(xué)——長青意味著在每一種文化，在每一個時代，它都以相同的面貌出現(xiàn)——不但是各大宗教，從基督教、猶太教、佛教到道教的核心教誨，也是東西南北最偉大的哲學(xué)家、科學(xué)家與心理學(xué)家的思想核心。因為長青哲學(xué)的分布如此之廣（其細節(jié)我等一下會加以解釋），所以它極可能是人類歷史上出現(xiàn)的最嚴(yán)重的錯誤知識，但也可能是最真實最正確的知識（我將這篇論文收在《靈性之眼》的第一章）。”

那么長青哲學(xué)的細節(jié)到底是什么？簡而言之，長青哲學(xué)就是大存有鏈終結(jié)于一味。

這并不意味著長青哲學(xué)所涉及的每一件事都是金科玉律。我寫過一篇論文《新長青哲學(xué)》，指出長青哲學(xué)需要被賦予更現(xiàn)代化的詮釋（我將這篇論文收在《靈性之眼》的第二章）。雖然如此，各大智慧傳承的教誨仍然是我們在了解這個宇宙時必須認(rèn)真而虔誠依恃的思想骨架。

它的核心精神就是對一味的體悟——清晰、明顯、無誤，而又無法動搖。

3月11日，星期二

無法動搖是需要進一步練習(xí)的。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東西中止了這不二的覺察，干擾了這連續(xù)不斷的覺知？到底是什么東西將你從一切萬有中拋出，使你進入分裂的自我和靜待著你的痛苦中。以我的情況而言，只要喝一杯紅酒，我就失去覺察了（睡前如果喝下一杯紅酒，我對于夢境和深睡的狀態(tài)便失去了覺知。我確信某些偉大的瑜伽士即使喝了酒，也能在三種狀態(tài)中維持覺察，但不是我）。壓力通常不會干擾這份持續(xù)不斷的覺察力。在紐約停留的那幾天，我喝了好幾杯葡萄酒，這才是干擾我目睹的真正原因。從另一方面來看，我到紐約為的是推銷自己，而我不善于優(yōu)雅地處理這種事——不是做得不夠，就是做得太過火——主要是我覺得很難為情。所以那一周我可能進入了自我緊縮的狀態(tài)，而失去了穩(wěn)定的目睹。

昨夜這一切又似乎得到重整。一開始，我的夢并不清醒，我夢到一個女人和我坐在拉瑪那·馬哈希尊者的面前，周圍似乎有很多人，但我并沒有去注意他們。那個女人正在解釋如何自我探究，也就是練習(xí)參究“我是誰”，然后試著去感覺意識的源頭，試圖尋找當(dāng)下純?nèi)坏哪慷?。不知為何那個女人的解釋全錯了，她把它解釋成了一種努力覺察的結(jié)果。我看了一眼拉瑪那，然后說：“不，不需要努力，你只需注意到你早就在覺知了，那份覺知本身就是了，完全不需要努力?！崩斈敲媛段⑿?，我的心和他的心立即融為一體。從那一刻起，我進入了清醒的夢，更準(zhǔn)確地說，就是目睹夢境。目睹的能量和持續(xù)不斷的覺察一直伴隨著我，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幾天幾夜了。幾年來，這種情況總是時有時無地出現(xiàn)。

那是一個非常迷人的過程。純?nèi)坏目占胖袥]有任何束縛，它燦爛、純粹、自由、無限，超越光明，也超越至樂，而又沒有任何條件。拉瑪那將這深刻的目睹（或者說連續(xù)不斷的覺知）稱為“我即自性”，因為這目睹能覺察得到小我或自我的存在。肯·威爾伯只是“我即自性”在粗鈍次元的示現(xiàn)罷了，他根本不是肯，而是“一切萬有”?？嫌猩溃欢拔壹醋孕浴睆奈催M入時間之流。“我即自性”是不生不滅的，整個法界的存在，感覺上就是我自己的存在。每一個有情眾生都可以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只要他能承擔(dān)得起這“無我”的“我即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