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喬不是很會趕車嗎?”
“嗯,去那兒必須過兩次小溪,不熟的人,會非常危險,尤其是第二次。我騎馬路過那兒好多次,知道該在哪兒轉(zhuǎn)彎。唉,看來也沒別的辦法了?!?/p>
“約翰,關(guān)鍵時刻,你心底的善良戰(zhàn)勝了你頭腦里的政治,”夫人用她的纖纖細手握住丈夫的手,動情地說,“所以我那么愛你,因為我了解你甚過你自己。”
女人的眼淚是個謎,那種晶瑩剔透的美麗,所向披靡。議員先生政治的理性被妻子此時的動情表達徹底溶了開去。他甚至覺得自己偉大非凡,才讓這個美婦一輩子深愛著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他默默往外走,想去吩咐人準備馬車。
伯德夫人也起身來到臥室,把手里的蠟燭放在木柜頂上,然后擰開鎖,慢慢拉出抽屜,里面的東西赫然在目——很多小外套、圍脖、小襪子,還有幾雙腳趾已磨破的小鞋子,以及玩具馬車、陀螺、球。
世上總有這樣一些人,他們將自己對塵世的希望就著悲傷一并掩埋,在淚水的澆灌下,希冀它幻化為一顆人世間喜悅的種子,能慢慢開出遍地的芬芳,為那些孤苦伶仃的人抹平創(chuàng)傷。
現(xiàn)在,這位燭光里柔弱的媽媽,便是這樣一個人。
看見抽屜里這些離她遠去的孩兒留下的東西,她再也不能自已,眼淚順著指縫流走,滴滴濺落。直到稍微平息之后,她才抬起頭,從里面挑出些比較耐穿的衣服,打了個小包。
接著,夫人又從衣柜里翻出兩件舊長裙,然后,她取出針線,把裙子的下擺放長。就這樣平靜如水地忙碌著,直到午夜的鐘聲想起。
此時,門外傳來馬車聲。
“瑪莉,”伯德先生拿著大衣走進來,“你快去把她叫醒,我們這就要出發(fā)了?!?/p>
夫人忙把自己收拾停當?shù)男『⒁挛锓胚M一個小箱子,交給伯德先生,自己拿著長裙去叫那個女人。
很快,伊莉莎穿好夫人送給她的衣服,抱著孩子來到門口。伯德先生趕忙讓她上車,伊莉莎探身出來,伸出手,而伯德夫人則緊走幾步,也把手伸了過去??粗蛉说哪?,伊莉莎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嘴唇一張一翕,似乎想說什么,但終是沒能說出。
最后,她手指蒼天,算是表達了她的心意,然后便向后倒去,以手掩面,那種情形,讓人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車門關(guān)上了,馬車漸行漸遠。
人生會遇到諸多的尷尬事,此時的議員先生便是如此。
現(xiàn)在載著逃亡奴隸的他,上周還在以一腔報國之心推動著自己眼下正在觸犯的立法。
這位優(yōu)秀的政客出生在華盛頓,那里的很多人都以出色的口才見長,雖不乏沽名釣譽者,但只有他為人稱道,有口皆碑。當很多人最初把逃奴事件提到國家利益的高度時,他卻是威嚴地把手叉進口袋里,對這些拿雞毛當令箭的人不屑一顧。
他甚至從未想過逃奴會是眼前這樣一位不幸的母親,一個純潔的孩子。
議員不都是鐵石心腸,議員也是人。
實際上,如果這位善良的議員先生在政治上有罪的話,與他今晚舍生取義的善舉相比,與他所遭受的心靈煎熬相比,與他一路上遭的罪相比,也足以相抵了。
早年的西部,尤其是俄亥俄州,土質(zhì)松軟,在雨水或冰雪消融的時節(jié),道路就會變成一塘爛泥。人們在泥坑里橫鋪上一些廢棄枕木,再在上面隨便鋪上土或者是草泥,就算是路了??蛇^一段時間,雨水再次把泥土沖刷得干干凈凈,橫木也被沖得橫七豎八,路也只是因為人們不得不走而還能成為路了。
議員先生就走在這樣的路上,除了腦海中不斷思考品德、法律等是非對錯,他還要更多地承受顛簸之苦。
馬車咣咣前行,隨時都會陷入爛泥,他們就像沙子一樣被篩來篩去。等到達小溪邊的農(nóng)舍時,夜已很深了。
費了半天勁才把主人叫醒。他身材魁梧,穿了一雙長統(tǒng)襪子和紅色的法蘭絨獵人衫,頭發(fā)凌亂不堪,亂糟糟的胡須一看就知道好幾天沒修理了。給人的第一感覺,這是位性情剛烈的人物,甚至有點不招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