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特假人？”丹恩問。

“你不能坐在那兒一直盯著它看?！睔W文對他說，接著舉步走向餐廳。站在我媽縫紉機旁的模特假人，依然保持著守護神的姿勢。餐桌上還攤著幾塊布料，新畫好的紙型用一把大剪刀壓著固定在餐桌上。模特假人并沒有換上新衣服，仍穿著我媽最討厭的那件紅洋裝。歐文是最后一個幫模特假人穿衣服的人；他用了一條黑色的寬皮帶--我媽喜歡的皮帶之一，試著讓那件洋裝更具吸引力。

他解下皮帶放在桌上--好像丹恩用得上它似的！然后他抱起模特假人，歐文和模特假人站在一起時，歐文的身高只到它的胸部；所以當他舉起模特假人時，那對胸部正好在他的頭頂--活像在指示方向。

“丹恩，你想怎么樣都可以，”歐文告誡他，“但是你不可以整天盯著這個模特假人，把自己弄得更不快樂?！?/p>

“好，”丹恩回答，他又喝了一杯威士忌?！皻W文，謝謝你。”他接著又說，但是歐文已經(jīng)走出去了。

“走吧！”他對赫絲特和我說，我們跟著他離開。

我們開過了科特街，還有一整條的松樹街，頭頂上的樹枝隨風搖擺，卡車平臺的花崗巖灰塵刺著我們的臉。歐文拍打著卡車駕駛座，對父親嚷著：“快一點！”米尼先生果真開得更快。

來到福朗特街，米尼先生放慢了車速，赫絲特說：“我可以像這樣開車開上一整晚。我可以開到海邊再開回來，那種感覺很棒，只有這樣才會覺得涼快?！?/p>

歐文又敲打著卡車駕駛座，“開到海邊！”他吩咐，“開到小豬灣再回來！”

我們出發(fā)了?！伴_快點！”通往麥田的空曠路上，歐文再次叫囂著。車速提快了八到十英里；很快地，平臺地板上的花崗巖灰一掃而空，沾在我們臉上的只有偶爾幾只飛奔而來的小昆蟲。赫絲特的亂發(fā)狂野極了；強烈的風在我們四周闖蕩，我們根本無法說話。汗水立刻干透；淚水也是。模特假人身上的紅洋裝在風中飄飛；歐文的背貼在卡車駕駛座后方，模特假人躺在他的腿上。兩人像是忙著進行即將成功的空中飄浮實驗。

來到海邊，小豬灣海灘，我們脫下鞋子踏浪漫步，米尼先生盡職地在一旁等候--引擎繼續(xù)空轉(zhuǎn)著。歐文從頭到尾一直抱著模特假人，小心翼翼的不靠近浪高的地方，那件紅色洋裝始終沒有弄濕。

“我要把模特假人留在身邊，”他說，“你外婆一定也不想再看到它--更別提你了?！彼又f。

“更別提你自己了?！焙战z特說，但是歐文不睬她，徑自在一波波浪潮中闊步前進。

米尼先生送赫絲特和我回到福朗特街80號時，所有面對街道的房子都已熄滅燈火--只有外婆的大宅除外--但是還有一些人在樓上，在他們的床上，看著書。在非常炎熱的夜里，費什先生會睡在紗窗門前的吊床上，所以赫絲特和我壓低嗓門向歐文和他的父親道晚安；歐文要他父親別在我們的車道上調(diào)頭。因為模特假人放不進卡車駕駛艙的座位--它不會彎腰--歐文便站在平臺上，雙手環(huán)抱著紅洋裝臀部的位置隨著卡車離去。他騰出一只手迅速抓住載貨的鏈條--那些鏈條是用來捆綁路邊石或墓碑的。

如果費什先生當時剛好睡在他的吊床上，如果他正好醒來，他一定會看見一幕令他難以忘懷的景象，沿著福朗特街路燈，一部灰黑厚重的卡車，笨拙地駛向夜晚，還有一個身穿紅洋裝的女人--身材曼妙的無頭女子，也沒有手臂--摟著她的腰是一個綁著鏈條的小孩，或是一個侏儒。

“但愿你知道他瘋了?！焙战z特疲憊地說。

看著歐文離去的身影，我心里納悶著：在我媽葬禮的那天夜晚，他能夠設(shè)法掌控我的哀傷。還有，他拿走了他想要的，譬如我犰狳的爪子--這次更拿走了我母親的分身，那個穿著她不喜歡的洋裝、害羞的模特假人。后來，我想歐文一定知道模特假人是很重要的；他肯定已經(jīng)預(yù)知即使不討喜的洋裝也有它的用處--有一個目的。但是當時，那天夜晚，我比較同意赫絲特的看法：我以為歐文只是將那件紅洋裝當做避邪物，一個護身符，用來防御那個“天使”的邪惡威力，就是歐文認為他看見的那一個。當時我并不相信有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