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起居室里呈現(xiàn)一幕可笑又混亂的景象,丹恩·尼德翰像上了發(fā)條似的,在那些搖搖欲垮的古董椅之間繞來繞去,我媽和外婆交替碰撞著莉狄亞的輪椅,外婆一會兒吼著這邊不對,一會兒又吼著那邊不行,指揮著大家應該坐在哪兒。我縮在這出鬧劇的門檻外,眼睛盯著那只可疑的購物袋,幻想里面的東西好像動了一下,有一只神秘的寵物突然現(xiàn)身在紙袋的旁邊,或是吃掉它,或者反而被紙袋里的東西吃掉。我們家從來沒有養(yǎng)過寵物--外婆認為畜養(yǎng)寵物無異一種自我嘲諷,故意把自己擺在和動物同一個層次。雖然如此,我還是很興奮地觀察著袋子,等待它輕輕的抽動,但是看著起居室那出愚蠢緊張的成人鬧劇,卻讓我更加開心。慢慢的,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紙袋上;我偷偷溜出起居室門口,退到大廳,盤腿坐在電話桌前方的小地毯上。袋子的兩側似乎在呼吸喘動,我覺得我可以嗅出一股人類所不熟悉的特殊氣味。這股奇特的氣味吸引著我更靠近袋子,我爬到電話桌下,耳朵貼著紙袋傾聽著,然后再從袋子上方偷窺--但是袋子里的另一個紙袋遮住了我的視線。
他們正在起居室里談論歷史--那正是丹恩·尼德翰真正的職務所在--歷史系。他在哈佛研讀過許多歷史,夠格在格雷夫森學院教授歷史方面的傳統(tǒng)課程?!巴郏∧阋呀?jīng)得到這份工作了!”我媽叫起來。最特別的是,他以戲劇史作為求職的手段--此時,他正提到某個年代的大眾娛樂,具有凸顯該年代的分量,其重要性一如所謂的政治;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的長篇大論,眼睛卻專注地盯著大廳購物袋里的玄機。我拿起紙袋放在腿上,等待它動彈。
丹恩·尼德翰除了和歷史系的人員面談,也和系主任會面,還要求給對劇場有興趣的學生開一門課--有興趣的教職員也可以參加--在這學期的課程中,他計劃說明劇場藝術的某些技術是如何發(fā)展的,某些戲劇技巧如何能增進我們對舞臺角色的了解,同時也能了解戲劇中特定的時間和地點。丹恩·尼德翰說,他上戲劇課時,他總是會攜帶一個“道具”--任何一樣有趣的東西,可以吸引或集中學生的注意力,或甚至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最后才讓他們看見他想讓他們看見的東西。我覺得他廢話蠻多的。
“什么道具?”我外婆問。
“是啊,什么道具?”莉狄亞也問。
丹恩·尼德翰說,任何東西都可以作為道具,有一次他用的是網(wǎng)球,還有一次他用的是裝在鳥籠里的一只活鳥。
原來如此!我心想,再伸手摸摸,不管袋子里裝的是什么東西,感覺起來硬邦邦的,沒有生命,沒有動靜--這不就是鳥籠嘛!里面的小鳥,我當然不能碰??墒俏蚁胍纯?,懷著緊張的心情,盡可能不要出聲,這樣起居室那些無趣的人就不會聽到兩只紙袋摩擦的聲響--我打開紙袋中的紙袋,只打開一點點。
可是袋里那直直瞪著我的并不是小鳥的臉,也沒有鳥籠隔著,擋住那東西撲到我的身上--那東西不只作勢要跳出來撲向我,根本就是躍躍欲試。它的表情很兇猛,鼻子細細窄窄的,有點像狐貍的鼻子,又像一把槍似的瞄準我的臉;那對狂野發(fā)亮的眼睛,閃著仇恨和無懼的光芒,它前腳的爪子伸向我,那長長的爪子活像史前時代的生物才有的。這東西看起來像帶殼的鼬鼠--又像長著鱗片的雪貂。
我放聲尖叫,忘記自己正坐在電話桌底下,我整個人跳了起來,撞到了桌子,腳也被電話線絆住了,我無法脫身。當我急著逃離大廳奔向起居室時,電話、電話桌,還有袋子里的怪獸--在一陣喧鬧的混亂中,全都纏在一塊兒,被我拖著跑,所以我又尖聲怪叫起來。
“我的老天爺??!”外婆跟著嚷嚷。
可是丹恩·尼德翰卻開心地對我媽說:“我跟你說過,他會打開袋子的?!?/p>
起初我以為丹恩·尼德翰也和其他人一樣是笨蛋,不清楚對付六歲小孩的第一個要領--那就是:告訴六歲的小孩不要打開紙袋,根本就是叫他盡管打開吧??墒撬喈斄私饬鶜q小孩的心理;正因為這樣,丹恩·尼德翰自己總是有一點像六歲的小孩。
“老天??!袋子里究竟裝了什么東西?”我外婆問,而我終于掙脫了電話線,連滾帶爬地來到我媽身邊。
“我的道具!”丹恩·尼德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