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死(16)

越來越 作者:曹寇


岔遠了,這是我的一個極其不好的習(xí)慣,在課堂我也經(jīng)常這樣。回到順序。關(guān)于同學(xué)邀我一起去報考公務(wù)員那碼子事,我并沒有去。他們六個人去了,結(jié)果只有一個叫彭飛的家伙被錄取了——在后面我還會提到此人——因此,我被那五個沒被錄取的家伙夸作有先見之明。他們告訴我,彭飛之所以被錄取,是因為他報考的單位的副局長正是他的舅舅。對此,我不敢也不愿承認是一種腐敗現(xiàn)象促成了彭飛成為國家公務(wù)員。我仍然覺得這是正常的。我只是現(xiàn)在感到后悔,我應(yīng)該參加那次公務(wù)員考試,很難說當我參加考試后不可以也在自己所報考的部門找到一名舅舅出來幫忙。多么遺憾,我沒去。正如王麗所說,我這個人太不懂得抓住機會了。

現(xiàn)在我就來說說王麗。她長得并不好看,個子很矮。她說她有一米五五,我一直很懷疑,因為我一米六五,卻感覺她的頭頂只齊我的胳肢窩。此外,她的五官也很平庸。好在她戴著眼鏡,加上成人的打扮,這使她來往于中學(xué)生之間還能勉強看出是名女教師。她是在我到鴨鎮(zhèn)中學(xué)后第二年分來的,當時我對她一點好感也談不上。我和幾個男同事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看了眼這名新教師,只看了一眼,就各自回歸了座位,然后聊起了別的。

我已懶得向你們介紹我是怎樣跟王麗搞對象繼而結(jié)婚的。因為整個過程都很普通,也可以說都很“經(jīng)典”,與你們在三流小說中、惡心的電影電視中所見相同。即便對于沒有搞過對象的少男少女來說,光憑想象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吃飯、逛馬路、看電影,然后拉手、接吻、隔著衣服撫摸、手游進衣服內(nèi)撫摸和上床,再然后見彼此的家長,定下一個所有受邀者都能出席的日子(黃金周),把親朋好友都喊來吃上一頓。那家飯店就在鴨鎮(zhèn)上,飯店大臺上至今還懸掛著那個巨大的“喜”字,數(shù)年來,這個“喜”字都沒換過。除了我和王麗,許多鴨鎮(zhèn)人都使用過這個“喜”字。我們也像所有的人那樣在那個“喜”字下面的臺子上接受了各種天經(jīng)地義而又荒誕不經(jīng)的捉弄或祝福。那個臺子上面鋪著油膩膩的紅地毯,應(yīng)該是木板拼湊的,底下是空的,踩在上面咚咚直響。有一小塊還不太結(jié)實,軟軟的,我當時就踩在那塊軟的上面,這使我的身高比平時要低一些,于是使王麗的身高要高一些。說實話,這塊軟軟的木板為我們的婚姻不遺余力地作出了貢獻,恰到好處地使我們站在一起的形象基本吻合了掛歷上那種并肩走在沙灘上情侶的背影。也就是說,不會有人認為我和王麗不般配。

確實沒什么不般配的。我有時想,如果我娶了一個身材高挑的美麗女人,即便談不上高挑,就算肥胖高大吧,一起站那臺子上就會被人們覺得不太合適了。在我們鴨鎮(zhèn)中學(xué),未婚的青年男教師和女教師還有一些,但我和別的未婚女教師站在一起沒有這么好的效果,而王麗和別的未婚男教師站在一起也一樣。像我這樣的其貌不揚的各方面條件都很普通的男的,不娶一個同樣其貌不揚的各方面條件也很普通的女的,難道還想娶章子怡娶莫妮卡·貝魯奇嗎?這大概也是為我和王麗牽線搭橋的那個中年女教師所持的態(tài)度。她覺得我和王麗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否則她也不會多次把我和王麗往她家邀請了。我們第一次在這位熱心的老大姐家里遇見,就心領(lǐng)神會了。也正是因此,我們才開始首次仔細打量對方,結(jié)果是覺得對方跟自己確實差不多,挺合適的。老大姐還告訴我們,你們都不年輕了,轉(zhuǎn)眼就三十了,不要眼光太高,看著差不多就行了??傊丝偸且Y(jié)婚的。我聽到她說“人總是要結(jié)婚的”這句話時立即就想到“人總是要死的”。這兩句話又和“太陽總是要升起的,太陽總是要落下去的”意思完全一致。那就是這既是社會秩序,也是自然規(guī)律,沒什么好質(zhì)疑的。既然如此,我們有什么道理不接受老大姐的一片熱心腸呢?于是我們開始了上述的交往,一切都是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及至最后般配地站在那個臺子上。

當然,在和王麗交往以前,我其實還沒有這個清晰的思路。我那時候可能是年少氣盛,覺得自己應(yīng)該娶一個漂亮一點的姑娘,哪怕她不是像王麗這樣也有個穩(wěn)定的工作,哪怕是個沒什么教育程度的打工妹。我覺得當時的想法雖然有點不顧現(xiàn)實,但也沒什么不正常。作為一個男的,誰不希望每天晚上有個漂亮的女人躺在床上等自己呢?而且那時候我曾在同事們面前經(jīng)常發(fā)表宏論,我說,教師跟教師結(jié)婚有點像亂倫,而且極其沒意思,更何況還在同一所學(xué)校。試想,二人白天在學(xué)校彼此能遇見對方,回到家后是不是一起談?wù)摻虒W(xué)呢?這種生活在我沒有親嘗之前,覺得是不可思議、相當恐怖的。不過和王麗婚后,倒并沒有早先所擔(dān)心的那么糟糕。事實是我們在學(xué)校并不怎么說話,只是誰有空誰到食堂幫對方打一份飯,誰最后吃誰洗碗而已。我們所任教的學(xué)科不同,也不在同一個辦公室。所以我們沒有什么可交流的。晚上在家,我們說話也并不多,壓根兒也沒怎么說過什么教學(xué)。作為夫妻,我們樂于說的還是家庭事務(wù),買什么,過年過節(jié)時,父母親戚那邊怎么給錢給物啊,諸如此類。有時王麗會像學(xué)生作文中所描寫的那樣在燈下備課、批改作業(yè),遇此,為了不打攪她,我就看看晚報或上上網(wǎng)。我們更多的是一起看電視,對電視中的人物、情節(jié)進行有一句沒一句的討論。剛開始我以為自己看不進電視劇,尤其是那些韓劇,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每天到了時間都會主動地坐在沙發(fā)上等待。電視劇一開始,如果此時王麗正在洗頭或洗衣服,我就會喊她,到了,快。然后她就興沖沖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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