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別的,正是那件紅色的夾克,上印玄武湖的圖案文字。不是已經(jīng)捐給了西部災區(qū)了嗎?包裹里的一張字條解答了李唐的疑問。
高麗說:李唐,你一定很奇怪,這件夾克不是已經(jīng)捐了嗎?是的,確實捐了,是我親手捐的,我親眼看到我們報社主任接過它把它塞進一個大紙箱子里??墒?,上個月,天涼了,找秋天穿的衣服時,我居然在衣櫥的底下又看到了它。你難以想象我看到它時的恐懼,太恐怖了。我想不出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能相信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錯,要不就是見了鬼……
高麗說:它為什么這么無恥,它為什么還賴在我家不走?它是不是想一直諷刺挖苦我啊,是不是還要等著我老公把它送到我單位啊……
高麗說:我確實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因為我很努力了,我真的以為自己把你忘了??墒沁@件破夾克突然又冒了出來,兩年前的一切又沖出來了,我受不了了,我要來看你最后一眼,把這件夾克還給你,我想,還給了你大概它才會徹底消失。我真怕,害怕極了,它為什么被我捐了還在呢?……
高麗說:我想我們不會再見了,這應該是最后一面。我很難過,很難過,就像死了一樣,說不定我已經(jīng)死了,兩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或者剛死,現(xiàn)在死了,反正是死了,而你現(xiàn)在所看到的我是鬼。要么就是你,你是鬼。否則怎么捐出去的夾克又從我家里冒出來了呢?
李唐看到此處,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臉色煞白地四下張望,路上車輛、行人絡繹不絕。沒錯,午后的陽光,李唐又被它刺了一下。
挖下去就是美國
對不起,我是一名教師。
為此,我感到羞愧。
有必要聲明,在短短的三十年人生里,我確實沒干過什么壞事。有的人從小就干壞事。比如我的所謂“童年玩伴”,他們從在放學路上偷人家菜園里的黃瓜、西紅柿開始干起,后來就是偷家里的錢,偷學校附近小賣部的煙。是的,他們早在十五六歲就開始抽煙,而我迄今也不會抽。再后來就是所謂大學生活。他們,他們玩了一個又一個姑娘,在大學附近的鐘點房的骯臟的床上摁下了他們的身體形狀,繼而在下水道里留下了許多避孕套。即便如此,仍然有一部分女同學需要到下水道上方的醫(yī)院做人流手術。姑娘們紛紛進出于醫(yī)院,表情無不恐懼而倦怠。每一場人流手術都使她們面色焦黃、齜牙咧嘴,嘴角絲絲的吸氣聲音至今清晰可聞。就是這樣,我對大學時代并無什么深刻的記憶,所記得的不外乎此。我總是被滿眼這樣的姑娘搞得十分難過。我曾為她們的將來考慮再三,但我想來想去都迂回在一個問題上而不能釋然,那就是她們將來怎么嫁人呢?這話是說,在當時的我看來,自己是永遠不會娶這些已被別人射過精、流過產(chǎn)的女人的。這只能理解為我很土,后來的事實證明并非如此,我的妻子王麗在與我上床之前也已非處女。關于此事,現(xiàn)在我不愿多談。我只能再三告誡自己,我得接受這一現(xiàn)實,因為這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我仍然會在過完所謂夫妻生活后眼望屋內(nèi)的一片黑暗而深感失敗。我為自己找到了理由,現(xiàn)實都是正常的,我的失敗感未嘗不也是正常的。
就是失敗,三十年來,我總是被這個糟糕的感受所俘獲。有時我不免會這樣想:我的失敗就在于自己沒干過壞事,或者壞事干得不夠壞不夠多。大學畢業(yè)那會兒,同學們大都積極主動地找到門路分到了個相對較好的單位,而我則抱著聽天由命、謹遵師長安排的態(tài)度最后被分在了這所鴨鎮(zhèn)中學教書。也就是說,只要我當時能主動一點積極一點,很可能現(xiàn)在不是教師,也就不會感到失敗了。事實上機會很多,在當上教師不久,有幾個同學曾來喊我去考公務員。就象你所看到的那樣,隨著最近一些年的變化,國家公務員這一行當確實相當誘人。它不僅具有和公辦教師一樣的醫(yī)療、養(yǎng)老保障制度,而且收入高,有“向上爬”的希望。比較之下,教師的收入并無外界所傳言的那么玄乎。我現(xiàn)在是中學一級教師,拿到手的工資是一千四百五十二塊,按照制度,過些年,我的工齡增長,并且也評上了高級教師的話,會超過兩千。但我聽說,國家公務員光是年終獎勵,往往一次性就可以拿上好幾萬。再說“向上爬”。作為一名教師,向上爬究竟能爬到什么位置我不是很清楚,是不是將來當校長呢?嗯,當校長,一把手,走上了領導干部的崗位。作為教師,我確實想不到更理想的出路了。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想到我們鴨鎮(zhèn)中學的校長我就想笑。他腦袋上的頭發(fā)所剩無幾,卻偏要將那有限的幾根養(yǎng)得極長,然后在光禿禿的腦門上環(huán)繞一圈。這樣做的理由是什么?我始終沒有想明白。首先,它肯定談不上美觀。其次,它不僅不能遮羞(禿),反而讓人一眼即可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禿子,因為只有禿子才會搞這種怪異的發(fā)型。最后,不方便,光溜溜的腦門經(jīng)常會使這縷頭發(fā)滑落下來。有一次在食堂吃飯,我就發(fā)現(xiàn)校長那縷頭發(fā)滑下了腦門,掉在了他的湯碗里。他迅速地將之撩了起來,繼續(xù)搭在岌岌可危的腦門上。他還四下觀望,大概是看一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一細節(jié)。我當然裝作沒看見。但我還是放慢了咀嚼速度,我想看看他是怎么處理那碗湯的。喝了,他自己喝了。如你所知,這真叫人惡心。剛開始我和你們的感受一致,但后來想了想就覺得沒什么了,因為那頭發(fā)是他自己的,那碗湯也是他自己的。我們不是經(jīng)常在干凈明亮的所謂公共場所聽到響亮的咳痰聲而聽不到痰被唾棄于地面的啪嗒聲嗎?也許晚報健康版有必要告訴我們,自己的痰、頭發(fā)和頭皮屑含有高蛋白和維生素這維生素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