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首肯之后,他也立刻起身,站在那些發(fā)光發(fā)熱的銅爐子旁邊,演戲似的對臺下所有的人說道:“近期都是風平浪靜,不會再有暴雨狂風,大家放心地出海吧?!焙芏鄷r候我錯覺他是個表情祥和的老人,并沒什么惡意,我想這滿城的人也一并懷有這樣的錯覺。所以他們心悅誠服地各自回家,我甚至以為他們的心悅臣服是因為何認可了我是“海神”,而不是“海神”說了什么話。
那時,距離何需要我登臺表演的日子還有很長的時間——何想我在平時偶爾出現(xiàn),最終在海神祭隆重出場。他謹慎挑選了時間,我才九歲,太小,他覺得可以將時間放長,至我十四歲是最好的。然而他等不了那么久,次年春天,他再次談判,將時間往前推進了兩年,改為我十二歲那年的海神祭是我徹底出演“海神”的日子。我當然不知道他盤算什么鬼把戲,束之蒙他們也不知道,但束之蒙說:“本身我們就在明處,你要記得,每個人的變故定然都是跟他所受的影響息息相關的,你從事件去揣測他本身的意圖會比聽他的借口要管用得多?!蔽腋赣H不說話,他們都明白,這事情要顯山露水的那一日必然是我接近何的那一日。他要我演“海神”只是步驟之一罷了,我們僅能靠此推論他想要與海有關的什么東西,但若要知道更多,那就要知曉更多與何有關的決定,或是何接下來要吩咐海神做什么。
我父親對此還有擔憂,可束之蒙與施契都是天生的樂天派。每每分析至此,這一日的例會便結束了。我長大了些,頭發(fā)長了,施契說我的長發(fā)就像那些海藻一樣。我還疑心這不是什么好比喻,但施契又回了頭,他顯然是經(jīng)過思考之后才向我補充道:“你知道么,有些茂密的海藻是吃人的,像水鬼,把人拖到海底下,綁得死死的?!?/p>
這一刻我才由衷地喜歡上他的比喻。
云霞每日變換,偶爾會有陰郁多雨的氣候到來。每至那時何會派人通知我戴著我的面具去對岸走上一圈,不需多言,只是出現(xiàn),讓滿城人看見我那張猙獰的面孔與瘦弱的身軀,再然后,我消失了,再然后大風暴雨又來了。久而久之,這像是預言,我甚至疑心對岸那個喜歡編故事的老頭就是何布下的,不然怎么會有人將海神的故事編排得如此完善——“每當海神戴著她喜歡的面具出現(xiàn),次日海面必是狂風大作”“那是海神在提醒我們”。好吧,我也許真的可以成為海神,如果神的使命只是預言一下氣候異變,但我終將知道何如此需要我并非因為需要一個漂亮的預言者,肯定不是,可是,你能想到與神有關的將會是什么嗎?
次年春,何通知我們提前至十二歲登上海神祭,時間一晃眼便快了起來。我偶爾綁起醒目的長發(fā)換一身衣飾去對岸走走——那時的我不是“海神”,穿著男孩兒的衣服,就像個流浪的叫花子,自顧自地去逛對岸的島,就連次年的海神祭我也站在人群里旁觀。何家替島民供奉給海神的把戲很多,那些煙火流云便是最醒目的,何當然不知道我私自混雜在人群里。但我看得到他,還有我曾遇見過一次的律楨,他們在我曾坐過的高臺上端坐著,與我一同遙望流光片染黑夜的深邃。我一直記得他,是因為他對我說過,他是個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