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范曾自述》:道法自然(下)——老子的哲學(3)

范曾自述 作者:范曾


在老子玄思冥想的時候,是“圣人為腹不為目”(《老子?第十二章》)的,是重視身內(nèi)的體驗而排除目之所至的感性經(jīng)驗的。他要“塞其兌(蹊徑),閉其門”。只有這樣的“致虛極,守靜篤”,他才能以沖虛而博大的心懷、寧靜致遠的思索,去了悟宇宙萬物的運作,他才能從撲朔迷離紛紛擾擾的物質(zhì)世界,追本溯源,回歸那宇宙的本體。(《老子?第十六章》:“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

這時,老子可以對自己的體悟過程有一個總結(jié)了,就是“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而且進一步認為感性經(jīng)驗越多,那你離天道越遠:“其出彌遠,其知彌少”。(《老子?第四十七章》)

在人類偽詐過多的時代,老子所追逐的天道自然,乃是為的達到不受污染的、充分而全面發(fā)展完美的人性。這人性是復歸于樸的,與宇宙本體同在的。他認為世俗的美正是不美,“美言”正是不足信的謊言。(《老子?第八十一章》:“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保┻@種返璞歸真、反對世俗之美的觀念,是老子非美學的美學,反偽而求真的美學。這種回歸自然的純樸的理想,對于中國此后千百年的文論、詩論和畫論,都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尤其在偽善的仁義禮教之前,老子的思想有著鮮明的叛逆性質(zhì),這對后世的莊子、劉勰、鐘嶸直至明代的徐渭、李贄、袁宏道和清代石濤的理論都有著內(nèi)在的啟示。而老子哲學對中國山水畫、山水詩的影響,更是內(nèi)在而深刻的。老子的思想體系,形成于春秋戰(zhàn)國之交,漢代佛教漸入中土,魏晉文人之談玄,蓋源于佛、道兩家,而佛學之所以能中國化,首先有道家的“無”與佛家的“空”靈犀相通,故爾可以說,道家學說的深入人心為佛學之東漸鋪平了道路。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王維崇佛,而其詩又多道,八大山人亦佛亦道,石濤本為和尚而其《畫語錄》又以道學為其本。要之,佛與道所希望于人的,都是要使人凈化,修養(yǎng)空靈的心懷而靜攝宇宙的變幻,而只有清明在躬,才能從蕓蕓擾擾的萬有之中超然而出,才能以岑寂而寧靜的心懷去體物。

因之,中國詩與畫,首重空靈與淡泊。當然,中國詩史與畫史上也不乏“我執(zhí)”之輩、繁瑣庸俗之輩,然要非中國藝術(shù)的本色,更不是其極致。真正的卓絕的中國古典詩歌與繪畫,都是要求藝術(shù)家能“觀于象外,得之環(huán)中”,“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這環(huán)中、心源和老子追求的宇宙本體“一”是完全相同的。老子說:“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老子?第三十九章》)當達致這體道為一的境界時,那就能“大盈若沖,其用不窮”(《老子?第四十五章》)。那時詩人和畫家才能“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那才是達到了老子所謂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才能做到眼不見絹素,手不知筆墨,落筆無非天然生機。明代李日華講:“必須胸中廓然無一物,然后煙靈秀色與天地生生之氣自然湊拍,筆下幻生詭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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