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的女孩很懂得刺激男人的斗志:“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同學你要是想念我,牽起衣服來過河,同學你要是不在乎我,難道沒有別的人想我?小子你也忒狂了點?。ā多嶏L?褰裳》)
最難過的還有對于愛情本身的不信任,詩經里的女孩和我們一樣,有著敏感尖銳的直覺。“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望著這個男人的談笑風生,她心中充滿了無望的悲傷,她知道愛情會使人收斂羞澀,像他這樣輕松自如,便不是愛情,而是調情。(《邶風?終風》)
如果說愛情是一種救贖,把平凡變偉大,把瞬間變永恒,調情則是把你獨一無二的自我,打入蕓蕓眾生中去,你跟她們沒什么差別,他對你跟對她們,也沒什么區(qū)別。
這并不是說,《詩經》里只有這樣千瘡百孔的愛情,相反,正因有這樣的現(xiàn)實,才更能突出另外一些時刻的可貴。
當他“出其東門”,看到“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只有那個淡色衣衫的人,才是我所愛的人。
當“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她想起遠方的那個人,也沒有別的話說,只是淡而篤定地一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當“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他與她邂逅相遇,內心的歡喜在呼喊:“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今夕何夕,如此良人何?”
當他等她等了很久,“昏以為期”,這會兒卻已經“明星煌煌”,她仍不曾赴約而來,他也不煩惱,她的失約,給了他一次安靜澄明,與自己相對的機會。
這是一些多么美好的瞬間,現(xiàn)實難以如意,人性無法完美,但我們可以努力逼近不完美中的完美,這種逼近,比完美本身更有意思。
在荒煙蔓草的年代,出身于民歌的《詩經》,無意于給我們提供一個幻境,一個夢想,一個半空中的七重樓閣,但它誠實地提供了它所感受到的一切,讓我們得以觸摸到生活的質地,在粗礪與溫柔間輾轉,我們得知,千年前的心靈構造,與我們今天的,其實也沒太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