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把仰光比為東京的一段幽默對話。它把仰光東京化了,這里再現(xiàn)了以往的市民喜劇,即喜八系列的世界。這個系列中扮演喜八的是坂本武,把他設(shè)定為渡邊上等兵的角色又增強了這個印象。這與其說是把東京移植到異國他鄉(xiāng),還不如說通過把異國他鄉(xiāng)拉到東京,讓這個地方獲得存在于小津世界中的資格。在這里,東京編年史作家的個性得以貫徹,作家一生都把"東京"作為主題性的空間加以表現(xiàn)。下面是士兵們一邊看地圖一邊商議的場景。
相原伍長:進入緬甸已經(jīng)五十天了,還沒有走多少路呢。
士兵甲:已經(jīng)走了那么多了,還說沒走多少……那么大的地方竟在這樣一張小地圖上也標了出來。
士兵乙:就像是在米粒上寫《南無妙法蓮花經(jīng)》一樣,真不明白,標上這么個地方。
這與小津在"支那事變"中轉(zhuǎn)戰(zhàn)時所寫文章和書信中的感想相同。盡管背景描寫的是緬甸和緬甸戰(zhàn)役,實際上其中的細節(jié)是小津通過自己在中國內(nèi)地的體驗加以刻畫的。只有他自身的實際感受才保證了作品的現(xiàn)實性。如果沒有這些,這樣的劇本恐怕他是寫不下去的。因此,這個劇本具有一種資料的性質(zhì),即可以從中讀取到小津安二郎軍曹的一部分戰(zhàn)場體驗。
半個世紀后,我對劇本的合作者之一齋藤良輔做過采訪,我問道:"讀了劇本之后,我覺得里面穿插了許多小津在支那事變時的趣聞。"對此,齋藤說:"全部都是那時的趣聞。所以不是出現(xiàn)了許多與預定劇本不同的地方嗎?"劇本中有一個僧人士兵(士兵丙)出現(xiàn),在作品中讓他擔任了一部分幽默的作用,其實在小津的部隊里也有一個僧人士兵,在小津的眼前戰(zhàn)死了。故事情節(jié)往下發(fā)展,接近尾聲時,有一個場景是這樣的:相原伍長向負了重傷、瀕臨死亡的間宮一等兵閱讀來自故鄉(xiāng)母親的信,信中字句處處來自小津母親麻惠寫給戰(zhàn)場上的兒子的家書。
不過部隊只在仰光停留了一天或兩天,這部分的描寫還不到整個劇本的十分之二。部隊一邊打仗,一邊向曼德勒前進。戰(zhàn)斗場面很少,仍然是以描寫士兵們的日常生活為基調(diào),加上部隊長官的一種人情味(設(shè)定他愛好吹尺八)。雖說如此,將校們在另外一個房間,必要時才不得不出現(xiàn),所以情節(jié)的進展是以班(分隊)為單位的,成為這個班的中心人物的是沉著踏實的足立軍曹和開朗豁達的相原伍長,也就是笠智眾和佐野周二這一對搭檔。我推測劇本是以這兩個演員的形象為前提構(gòu)思出來的,這應該不會有錯。而且以他們?yōu)橹行牡氖勘犖樯踔两o人以這樣的想象:就好像是《浮草物語》中的巡回演出的藝人班子偶然當了士兵,是他們來到了緬甸。當然,這個"班子"一邊奮斗,一邊"巡回演出",自然一定會出現(xiàn)落伍者、受傷者,甚至是戰(zhàn)死者。電影制作者們的心中存在著這樣一個基本觀念:這些情景中如果不加上哀愁的話,就不成為"電影"了。幽默與哀愁,這就是由城戶四郎培育出來的、小津和齋藤所熟知的松竹蒲田和大船式的世界。
哀愁大致安排在劇本的中間部分,在這里設(shè)置了一個小小高潮。
相原伍長扔下剛剛出生的孩子應征入伍。一有閑暇就拿出孩子的照片看,這是個伏筆。在一個宿營地,他被隊長叫到房間里,隊長一邊委婉地詢問了他的情況,一邊緩緩地告訴他,你妻子來信了,信中說孩子病死了。相原的妻子無論如何也無法直接通知丈夫,而是讓隊長轉(zhuǎn)告。從劇本的寫法上說,通過在這里設(shè)置一個轉(zhuǎn)調(diào),取得了不陷入單調(diào)、有所變化并使整個情節(jié)的展開緊湊的效果。同時也表達了隊長的人性,強調(diào)了足立軍曹和相原伍長的友情,以及大家庭般部隊集體的感覺。有這樣一個情景:在小隊長(宮本中尉)也參加到士兵集體之中的一次聚會上,足立軍曹表演拉洋片旁白。這是給人以木訥印象的笠智眾的一個令人意外的業(yè)余愛好。這或許也令小津難以舍棄,于是在戰(zhàn)后第一部作品《長屋紳士錄》中再次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