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的精心安排下,弗朗索瓦絲·布拉瑟爾和喬治·德·波伏娃在烏加特這個風(fēng)景優(yōu)美的海水浴場相遇了。當時的弗朗索瓦絲還在為初戀的失敗傷心難過,她對父母的安排沒有絲毫的熱情。但是她馬上就被這個衣著講究的巴黎人迷住了,因為他的出現(xiàn)總是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相識幾個月后,他們便結(jié)婚了。弗朗索瓦絲性格固執(zhí)而又多情,而喬治整天輕松快活、無憂無慮。但是從蜜月旅行開始,他自私的一面就暴露出來了。他們從里昂站出發(fā),坐在奢華的頭等車廂前往意大利美麗的湖泊旅游觀光。他們中途在尼斯停留,正值當?shù)貧夂蛞巳说募竟?jié)剛剛開始,喬治拒絕繼續(xù)往前趕路;弗朗索瓦絲曾幻想在湖邊浪漫的月光下漫步,但是她的蜜月卻是在一片喧鬧聲中度過的:國王、王后、無數(shù)的王族成員以及整個歐洲的貴族階層統(tǒng)統(tǒng)來到這里,同時到達的還有大量的高級娼妓;喬治還在藍色海岸碰到了幾個巴黎的朋友,這一切讓弗朗索瓦絲大失所望。后來西蒙娜·德·波伏娃說:“甚至在蜜月中,她驕傲的自尊也在被傷害,她也在為愛情痛苦?!痹谒齼?nèi)心深處,始終有個無法愈合的傷口,她的嫉妒永遠都無法消除。喬治愛他美貌的妻子,如果不是他們剛在蒙帕納斯大街一〇三號定居下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古斯塔夫·布拉瑟爾的生意狀況惡化,可能一切都會令他稱心如意。
人們剛開始對默茲銀行的困境產(chǎn)生猜疑,這一切很快便被政治化了,事態(tài)越來越嚴重,凡爾登人異常激動。各家報紙都開始報道這件事情,這無異于火上澆油。股東們坐立不安;儲戶們驚慌失措,紛紛取出銀行里的存款。人們對銀行可能采取的應(yīng)急措施議論紛紛,認為有弄虛作假的嫌疑。1907年,左派的報刊開始攻擊布拉瑟爾:他是個狡猾的政治家,他“在所有領(lǐng)域都插上一腳”——國家銀行、律師團、商界上層、宗教界。他的生意都不明不白,他有哪些同謀?他是否涉及暗箱操作?是否受到過特別優(yōu)待?是否行賄受賄?各家報紙聲稱他們瘋狂的讀者要求了解真相,他們添油加醋:“明顯是有同謀的,在當?shù)鼐陀?,必須把他們公之于眾,因為受害者想了解真相。?/p>
1909年7月28日,西蒙娜出生一年半后,默茲銀行依法進入破產(chǎn)清算程序。銀行的動產(chǎn)被賣掉了,布拉瑟爾家的私有動產(chǎn)也被賣掉了。那是一場爭奪戰(zhàn),人們蜂擁而至,觀看銀行家的家具、鏡子、地毯、自行車怎樣被一一拍賣。一個愛嘲弄人的記者注意到,很多獵人聚在一起商談,想要得到布拉瑟爾在大型狩獵活動中隨身攜帶的那把他引以為傲的著名的三響步槍,可是最終卻沒有找到。
最后丑聞被推向了頂點。一天中午,布拉瑟爾被捕了。當時,好奇的人都擠在路上觀看,甚至造成交通擁堵。一個記者寫道,人們可以看到夾在兩個警察中間的這個男人長久地“注視著我們這些沒有打過網(wǎng)球的小人物,眼神中滿是嘲諷和憐憫”。
作為銀行家,他容易遭人嫉妒,樹敵過多,他很快就明白了這一點。盡管馬恩省上議員、前司法部長瓦萊先生替他辯護并多方努力,但在審查銀行賬目期間,法官還是拒絕釋放布拉瑟爾。
布拉瑟爾的臨時拘留持續(xù)了十三個月。在這段度日如年的歲月里,布拉瑟爾夫人每天都去監(jiān)獄安慰她的丈夫,表達自己對他的支持。她拿著籃子高昂著頭走過街道。她相信丈夫的誠信,這和她對上帝的信仰一起給了她面對一切的勇氣,在流言飛語滿天飛的困境中她頂住了壓力。她整個一生都深深地愛著自己的丈夫。
在凡爾登,人們每天都在談?wù)撨@次破產(chǎn)、事件背后令人憤慨的同謀以及對小儲戶毫無顧忌的盤剝。巴黎的報紙也開始關(guān)注這件事情。1910年7月26日,布拉瑟爾出庭受審。破產(chǎn)管理人出示的資產(chǎn)負債表顯示:墨茲銀行虧損一百五十萬,并提到早在1905年布拉瑟爾就開始從事證券交易,且損失慘重,他的財務(wù)狀況自1906年起就開始惡化了。管理人強調(diào)說,布拉瑟爾家族的很多成員都享受過優(yōu)惠借貸,他們欠下銀行五十多萬的債務(wù)。人們猜測就是這些借貸讓這個家庭陷入了巴爾扎克式的處境。
布拉瑟爾在法庭上申訴說在確立資產(chǎn)負債表時自己并沒有被傳訊。他強調(diào)說本不應(yīng)該有任何人蒙受絲毫損失,他堅定地為自己辯護,但是他嚴謹、縝密的辯詞并沒有被法官采納。布拉瑟爾從未動搖過自己的信心,他認為自己的不幸是命運弄人,他只不過是遭到了政敵的暗算。
檢察署列舉了他濫用信任的一百三十二項罪行,懇求法庭用法律保護被盤剝的小儲戶的利益。他們要求對銀行家處以大額罰款并從重量刑。瓦萊先生強調(diào)他的當事人工作勤奮,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顧客的利益和企業(yè)的繁榮。他所有的個人收入也因銀行的破產(chǎn)消耗殆盡。瓦萊先生詳細說明了銀行家的各項活動都符合銀行界的慣例。1908年的法國儲蓄業(yè)虧損約有四億法郎,很多小銀行都陷入困境,當時的情況的確如此。
最終,布拉瑟爾被判處十五個月的監(jiān)禁和五百法郎的罰款。當時他已經(jīng)被關(guān)押了十三個月,兩個月后他被釋放了,但是他破產(chǎn)了。
他帶著妻子和女兒莉莉去了巴黎,在蒙帕納斯車站旁邊安頓下來。他們的房子朝向一個布滿煙炱的死胡同。戰(zhàn)爭初期,他們搬到了當費街后來變成了當費-羅什洛林蔭道一套位于六樓的房子里,沒有電梯,窗戶朝向利翁·德·貝爾福。這套房子“比古董店的后間”還要擁擠,當時西蒙娜和小她兩歲半被稱為普佩特的妹妹艾蓮娜每星期四都去那里吃午飯。
銀行家的破產(chǎn)使得所有家庭成員都失去了原有的社會地位,被排斥以前的生活圈子之外。
這位曾經(jīng)的銀行家卻并沒有因此喪失絲毫的想象力和丁點兒的生命力,他依然酷愛運動。迎著初春的微風(fēng),“好爸爸”布拉瑟爾——這名出色的徒步旅行者組織了前往夏維爾樹林的遠足。就是這樣,他把這種翻山越嶺遠距離步行的熱情遺傳給了他的外孫女。
弗朗索瓦絲一向是溫柔而滿懷優(yōu)越感的,但是父親破產(chǎn)和被監(jiān)禁的經(jīng)歷對她影響很大。 她切斷了和女友們的所有聯(lián)系,盡力融入巴黎有利于她丈夫發(fā)展的圈子。在這里,人們不把瓦索修道院的道德規(guī)范當作行為指南?!八龅降哪承┡嗽缇秃臀野职钟辛怂角?。”在他的書桌上,他保存著他最后一個情婦的照片,她光彩奪目、嫵媚動人,她曾經(jīng)和她丈夫前來拜訪過幾次。喬治喜歡這種通俗喜劇般的惡作劇。他是馬塞爾·普雷沃的忠實讀者,他表示“對待妻子要像對待情婦一樣熱情”。晚上回來時,他的手里常常拿著一束花,他把花送給弗朗索瓦絲,然后他們擁抱親吻,開心歡笑。但是他也覺得作為丈夫,他有在婚姻契約上“劃上幾刀”的權(quán)力,而且無須遮掩。弗朗索瓦絲內(nèi)心深處一直有種“強烈的無法消除的醋意”,但是她努力克制不表露出來。她將失望和厭惡深深藏在心底,贊同所有人尤其是喬治的意見。但是這種情感上的壓抑影響到她快樂多情的性格,她情緒不穩(wěn)定,經(jīng)常發(fā)火,這讓西蒙娜覺得恐懼。她剛結(jié)婚的時候日子并不好過,別人給她挑選的這個丈夫的確非常迷人,但是他也讓她吃驚不小:她畢竟是個在嚴格的資產(chǎn)階級傳統(tǒng)中長大的姑娘。喬治把繼承來的遺產(chǎn)花費在賽馬場和橋牌上,他沒有任何職業(yè)抱負,甚至可以說他就是崇尚勞動和節(jié)約的資產(chǎn)階級倫理觀所批判的典型。于是她開始在大女兒身上尋找自己的影子,作為對生活的一種補償。西蒙娜長相酷似她的母親,跟她一樣充滿活力,有強烈的求知欲。弗朗索瓦絲沒有溫柔體貼的母親,父親又偏愛她金色頭發(fā)玫瑰膚色的妹妹莉莉。她想根據(jù)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來規(guī)劃孩子的人生。普佩特就是莉莉,西蒙娜就是她自己。她專橫地愛著西蒙娜,混雜著怨恨的熱情,努力讓她的女兒走她選擇的路:“她獨裁到了瘋狂的地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