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朱氏認真地回答：

“她在京里生的，原本，她爹帶她回湖南以后，說是紀(jì)念，給起的名字就叫‘燕生’。上學(xué)以后，先生說，這名字太男氣，姑娘家柔一點好，給在生字上加了竹頭，成了‘燕笙’！”

陸老太太點點頭，朝陸天恩說：

“你可記得了，叫燕笙——你見了人家，要喊‘姐姐’，要跟人家學(xué)著愛讀書！”

陸天恩由衷地笑了，而且能說話了：

“是！謹(jǐn)遵老太太吩咐！”

陸老太太越發(fā)地眉開眼笑，丫鬟們也跟著笑，唯獨侍立一旁的金靈芝從頭到尾面無表情，而陸夫人的臉色卻大有變化。隨著老太太的話語而早先的笑容全數(shù)消失，繼而越來越暗沉，心里難受得頭低了下去，雙手緊緊地扭在一起。

老太太的話很明白，自己親生的兒子不如奶娘的女兒——這點她其實很有同感，但是，要承認那是自己不如奶娘善于養(yǎng)育管教的結(jié)果，卻是件痛苦的事。

怎奈，陸天恩毫無所覺，笑嘻嘻地朝秦朱氏說：

“那一定是位神仙姐姐！”

甚至，走出怡福居的時候，他硬是熱切地把秦朱氏拉到深柳堂，興高采烈地說話。

“奶娘，你就住這里——前些天，大順才帶著人整個地清理過，打掃過——東西也搬回來了，你一個人在這兒，很清靜的——”

秦朱氏被他的熱情感動得紅了眼睛，但也被他弄得啼笑皆非。

“我這趟來，就住在客棧，兩天就回湖南……”

陸天恩打斷她的話，并且大力反對。

“不行！不行！你不能回去！你一定要住在這里——我叫大順去把你的行李搬來！”

他說完立刻轉(zhuǎn)身走出去叫人，秦朱氏忙不迭地擋住他，把他拉回來坐下。

“少爺——少爺——寶貝小少爺——你先聽我說——我現(xiàn)在不好住在這里，首先，我已經(jīng)離開府里了，不方便；還有，我在京里只待兩天——”

陸天恩撒賴似的拉著她不放。

“這些我都不管——我就是要你住在這里！”

她才是實質(zhì)上的母親，是他的至親，他心中有著強烈的依戀。

秦朱氏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小少爺，你得講道理??！這樣吧——下一趟，我來以前先準(zhǔn)備好，在京里多住幾天，那時候再來，好不好？”

陸天恩歪著頭問：

“你下趟什么時候來？”

秦朱氏耐心地回答：

“還沒盤算好，但也不會拖太久——我那閨女燕笙想到京里來讀書，要是定了這個主意，我就送她來考學(xué)?！f不定明年、后年——”

陸天恩詫異地提高音調(diào)：

“為什么要這么久？”

“她得先教兩年書，積點錢——”

秦朱氏很誠實地說出事情的關(guān)鍵，但也隨即想到，陸天恩體會不到這事的，而且，她也不想讓陸天恩體會到她的家庭經(jīng)濟狀況，于是，立刻轉(zhuǎn)開話題。

“這個，以后再說吧——倒是有一件事，我想現(xiàn)在說——現(xiàn)在沒有旁的人，可以沒有顧忌——方才，我在大廳里，偷眼看著少奶奶，靈芝格格，覺得……所有的人里頭，只有她跟以前不一樣，而且變得太多，讓我有點擔(dān)心！”

陸天恩不解：

“擔(dān)什么心？”

秦朱氏看看他，想出了比較婉轉(zhuǎn)的說辭。

“我記得她小時候的樣子——比你還要活潑、頑皮，愛說話，常說上許多俏皮話，把人逗得哈哈笑——但是，方才，好半天都沒見她開口出聲……不曉得她是不高興，還是不舒服……她跟你，也這樣嗎？”

陸天恩被她說得愣了一下，而且沒法子回答，下意識地伸手抓抓頭皮。

“我沒有留意……平常，我們也沒怎么說話……”

秦朱氏也愣住了。

“夫妻，哪有這樣的？”

陸天恩茫然地眨著眼睛，結(jié)巴地回答：

“我不知道……要同她說些什么……她也不怎么跟我說話……”

秦朱氏連連搖頭。

“這樣……是不對的！畢竟是夫妻呀……你們，怎么會弄成這樣呢？我記得，你們小的時候，挺投緣，一塊兒玩得挺好，話也多得說不完，怎么，現(xiàn)在反而沒有話說？”

陸天恩歪著頭，很認真地思索，也很誠實地檢討。

“小時候，她總愛扮作男孩，那可真好……她聰明伶俐，想出好多玩的法子，我好喜歡她……可是，后來……她變了，變得越來越漂亮，成了個大美人，大家都說，她越來越像老太太年輕時候的模樣和神韻了……我看著就害怕……就說不出話來，心里頭從來沒有要娶她的念頭……她如果一直是表妹就好，不用老躲……越是得和她住在一個屋里，我就越不知道怎么辦好，越急越想不出話來說……”

秦朱氏不怎么明白他這些復(fù)雜的想法，而一個勁地唉聲嘆氣，但是認真地詢問：

“唉……這是怎么回事？難道，你不喜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