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在里庭的空地上建有幾個大雞舍,我們每天在旁邊的看守人小屋里復(fù)習(xí)一上午功課。小屋的外墻用白色和綠色的涂料粉刷過,約兩坪1坪約為3 3平方米。大的房間里,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油漆過的新桌椅。東側(cè)和北側(cè)各有一扇寬敞的房門,南邊也有扇西式推窗,要是把它們?nèi)砍ㄩ_,風(fēng)就會馬上呼嘯而入,書頁也會“嘩啦啦”地跳起舞來。小屋周圍的雜草仍和從前一樣繁茂,幾十只黃茸茸的小雞在草叢間忽隱忽現(xiàn)地嬉耍。
我們非常期待午餐時間的到來,每到那時都說笑著猜測哪個女傭會來通知開飯。若來的不是美代,我們便“乒乒乓乓”地敲桌子噴舌頭大聲喧嘩;若是美代來了,大家便倏然安靜下來;等美代離開了又一齊噴笑出來。一個晴朗的日子里,弟弟也和我們一起在小屋里學(xué)習(xí),到了中午,我們又和往常一樣談起“今天會是誰來”的話題,只有弟弟沒參與我們,他一邊在窗邊來回走動一邊默記英語單詞。我們開著各種玩笑,互擲書本,還把地板蹬得“砰砰”直響,那時我的玩笑開得有些過頭了。我想讓弟弟加入我們,有些不滿地瞪向了他:“你從剛剛開始就沒吭聲,在想什么呢?”“討厭!”弟弟急促地叫了一聲,右手一揚,將兩三片單詞卡揮撒到空中。我吃驚地移開了視線。就在那一刻,我得到了一個糟糕的結(jié)論。我想:美代的玩笑不能再開了。然而我立刻裝著若無其事地笑到前仰后合。
幸好那天來通知開飯的不是美代。我們排成一列走在通向主屋的豆田間的窄道上,我走在隊列的最后,一邊開朗地大聲談笑,一邊不斷掐下豆秧上那圓圓的葉片。
我從沒想過要犧牲自己,只是覺得討厭。就好像有人在潔白的丁香花叢中撒了一把泥,而且做這種惡作劇的偏偏還是自己的近親,這就更令人不快了。
此后兩三日,我思來想去,十分苦惱。美代也在庭院中行走過不是嗎?而弟弟和我握手的時候確實顯得很困惑。重要的是我還毫無知覺地一心歡喜著,不是嗎?對我來說,沒有比“毫無知覺地一心歡喜”更大的恥辱了。
討厭的事接連發(fā)生了。有一天吃午飯時,我和弟弟以及朋友們面桌而坐,美代在一旁用一把紅色的帶有猴臉圖案的團扇“呼啦呼啦”地給我們打扇。我暗暗以團扇的風(fēng)量來估摸美代的心思。然而,美代向弟弟那邊扇的風(fēng)比給我的更多。我絕望了,將餐叉“啪”的一聲放在了盛肉排的盤子里。
我感到每個人都在欺負(fù)我,甚至胡亂猜測朋友們也一定早就知道這事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算了,忘了美代吧!我獨自下定了決心。
又過了兩三天,有天早晨,我把前晚抽剩的五六根煙放在煙盒里,就這么將它忘在枕邊去了看守人的小屋,待到想起這件事,慌慌張張跑回來時,屋里已整理得干干凈凈,煙盒也不見了。我死了心,叫來美代,以責(zé)問的口氣對她說:“香煙哪兒去了?被人發(fā)現(xiàn)了嗎?”美代一臉認(rèn)真地?fù)u了搖頭,然后踮著腳把手伸到門上橫梁的后面,從那里掏出了一個綠底上飛著兩只金蝙蝠的煙盒。
這件事讓我勇氣百倍,從前的決心再度復(fù)蘇了。然而,一想到弟弟,我仍然會心生郁結(jié),我從此不再與朋友戲談美代的事,對弟弟也多了一份卑屈的顧慮之心。我也沒有去主動誘惑美代,而是等著她來向我表白。我給過她許多這樣的機會,例如屢次把美代叫到屋中做一些全無必要的瑣碎事,她來的時候我還故意做出一副隨和不拘禮的樣子。為了讓美代傾心于我,我也很注意自己的容貌。那時我臉上的青春痘總算好了,然而或許是出于慣性吧,我仍會想方設(shè)法修飾自己的臉。我有一個蓋子上雕滿了如常春藤一般蜿曲纖長的蔓草的漂亮粉盒,不時用盒中的粉來遮掩臉上的紋理,而那段時間我對這事也變得格外熱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