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民微笑著不再說話，這時他們快走出樹林了?？嗣鞯呐R聲從水閣里送出來。

“怎么三爸還在罵人？”覺民詫異地說。

他們走出樹林，看見水閣前面階上和樹下站了好幾個人。園丁老汪，克明的聽差文德，帶淑芳的楊奶媽，四房的婢女倩兒，三房的婢女翠環(huán)，還有淑華的堂兄弟覺英、覺群都在這里。

“二哥，三姐?！庇X群向他們喚道。覺英卻在旁邊阻止道：“不要說話?！钡撬匆娝麄冏呓?，便得意地說：“你們來晏了。不過還不算頂晏，還有把戲看?！?/p>

覺民大步走上階去。淑華和淑貞也舉步要走上石階。

“四妹?！庇X英在后面喚了一聲。

淑華和淑貞同時站住了。她們回轉身來，淑華問道：“什么事？”

“我勸四妹頂好不要進去。不然自討沒趣，不要怪我?！庇X英賣弄地說，他做了一個鬼臉。

“不要理他，四妹，我們走我們的。”淑華厭煩地說。

“好，聽不聽由你，等一會兒莫怪我不說?！庇X英冷笑道。

淑華姊妹進了水閣，看見人都在右邊房里，她們也到那里去。

克明坐在炕床上，一只手按著炕幾，一只手壓著自己的膝頭，臉色青白，疲倦地在喘氣。年輕的高忠垂著頭站在屋角。頭發(fā)白了大半的蘇福站在克明面前。覺新坐在旁邊一把紫檀木靠背椅上。覺民坐在他的旁邊?？税沧诳看暗囊话岩巫由??？税驳牡诙€兒子覺世站在門邊，他的一對小眼睛輪流地在看克明和高忠兩個人。

房里只有克明的喘息聲和克安的輕聲咳嗽。

淑華姊妹走進房來，每個人都掉過頭看她們，但是沒有人對她們講話。每張臉上都帶著嚴肅的表情。

“你說的哪兒是真話？你明明在放屁！”克明忽然大聲責問高忠道。

“回三老爺，小的說的全是真話。若有虛假，任憑三老爺處罰?！备咧姨痤^著急地答道。

“你知道這是做不得的，你知道這是犯法嗎？”克明拍著炕幾追問道。

“小的不曉得。小的沒有做錯。五老爺吩咐小的做的?！备咧夷懶〉鼗卮稹?/p>

“那么早問你，你為什么又不肯說？”克安插嘴問了一句。

“五老爺不準小的說?！备咧姨颖芩频卣f。

“送到唐家去，也是你送去的？”克明問道。

“五老爺喊小的送去的?！备咧夜Ь吹卮鸬馈?/p>

“你知道賣了多少錢？”克明問道。

“聽說三十多塊錢，送了唐老爺五塊。”高忠答道。

淑貞的臉色突然變了。她低聲對淑華說：“三姐，我們出去?！笔缛A知道她的心情，也不說什么就陪著她走了。

覺英看見她們出來，便得意地問道：“如何？我該沒有騙你們吧?！彼α恕?/p>

淑華氣青著臉，淑貞差不多要哭出來，她們都不理他，卻往草坪那面走去。

水閣里談話仍舊繼續(xù)著。

“三哥，沒有疑問了。一定是五弟拿去賣的。就把高忠送到警察局去吧?！笨税蔡嶙h說。

克明還沒有開口，覺新覺得高忠有點冤枉，便在旁邊接口說：“東西又不是他拿的，也不必送他到警察局去了?！?/p>

克安不愉快地看了覺新一眼，也不說什么?？嗣飨肓讼?，就說：“等五弟回來問過他再說。五弟真不長進。連二三十塊錢的東西也要偷去賣?！彼Ａ艘幌掠纸辜钡刈哉Z道：“怎么袁成還不回來？”

“他大概找不到五弟?！笨税步忉尩馈?/p>

“五弟大概躲起來了。做了這種事還有臉見人？真正下流！”克明氣憤不堪地責罵道。

剛剛在這時候克定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大房的聽差袁成跟在他的后面?！叭?，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坦然地問道。

克明板著面孔不睬他。他若無其事地在克安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下來。高忠看見克定這樣鎮(zhèn)靜，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五弟，金冬心寫的隸書單條哪兒去了？”克安不高興地問了一句。

“原來是問金冬心的字。我拿去賣了，一個朋友喜歡它，向我買。”克定沒有一點困難地答道。

“賣了？哪個要你賣的？”克明壓下憤怒，厲聲問道。

“我自己賣的?！笨硕ㄝp快地回答，他的流動的眼光向四周看。

“我們高家沒有這種規(guī)矩！爹辛辛苦苦搜集來的字畫我們已經分過一次了。就只剩下這十多幅，這是紀念品。你不能夠隨便拿出去賣掉！”克明拍著炕幾罵道。

“現(xiàn)在已經賣了，還有什么辦法？”克定極力掩飾自己的惶恐，勉強做出不在意的樣子說。

“金冬心的字是公賬上的，你一個人不能拿出去賣，你應該賠出來?！笨税惨舶迤鹉樥f話。

“公賬上的東西，我也有一份，”克定厚著臉皮辯道。

“你只有一份，我們連明軒一共還有四份！你要賠出來！”克安厲聲說。他的臉突然變黑了。

克定做出賭氣的樣子，站起來要走。

“你究竟賠不賠？”克安忽然站起來拍著桌子高聲說。

克定有點驚惶，但是他極力裝出并不害怕的樣子，回答道：“那么我拿出二十塊錢來就是了。每個人得到五塊錢，都不吃虧?！?/p>

克安滿意地點一下頭，坐下去，伸手摩了摩他的八字胡，他的黑黃臉被微笑洗淡了顏色。

“那么沒有事了，我要走了?！笨硕ㄓX得輕松地站起來，對克安說。

“你站住！”克明忽然聲色俱厲地喝道?？硕ü徽咀×恕Ｋ@愕地望著克明。

“哪個要你的錢？你把東西給我拿回來?！笨嗣髅畹卣f。

克定一聲不響，克明的話是他完全沒有料到的。

“有好幾件事情我都沒有管你，把你放縱慣了，”克明繼續(xù)責斥克定道?！澳悴灰詾槲遗履恪Ｎ覍δ阏f，你不把東西取回來，我要在爹的牌位面前好好地教訓你一頓。這一回我不能再縱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