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水嗎？"他問。

她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看也不看他一眼。她站在沙發(fā)上，兩手交叉著舉在胸前。她的小臉上掛滿了淚珠，淚眼矇地抬頭望望他，抽抽搭搭地說：

"我--要--我--媽媽。"

"我問你要不要喝水。"

沒回答。他雙手舉起這直挺挺不屈的女孩子，她那犟勁兒真把他氣得夠嗆，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折斷。

他把安娜放在他的膝上，他又坐回到爐邊的椅子里，耳邊還響著安娜抽抽搭搭、稀稀溜溜的哭聲。這孩子直繃繃地坐著，不服他，睬都不睬他。

他越發(fā)氣惱了，這是怎么啦？大人講波蘭話、吼叫，孩子又不聽話、哭哭啼啼。這又怎么樣？干嗎要把這些放在心上？讓她喊她的，讓那孩子哭去，她們?cè)敢膺@樣就由她們?nèi)グ?，他干嗎斗這份氣，由它去吧。她們要怎么著就讓她們?cè)趺粗懔恕?/p>

他迷迷糊糊地坐著，不斗氣了。孩子還在哭，時(shí)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他打起盹來。

過了一會(huì)兒，他醒來了，忙去照顧孩子。他被那張哭得淚人兒似的臉嚇了一跳。他胡亂把她的濕頭發(fā)往后攏了攏。安娜像一尊悲哀女神的活雕塑。她還在哭。

"唉，別這樣，別這樣，安娜，我的孩子，來，干嗎哭起來沒個(gè)完？好了，別哭了，你會(huì)哭傷身子的。我給你擦干臉，可別再哭濕了。別再哭了，別哭了，沒那么可怕。哦，哦，就哭到這兒算了。"

他的聲音細(xì)弱、遙遠(yuǎn)，平靜得出奇。他看著這孩子，她正氣得什么似的，他要讓她停止哭泣，讓一切都停下來，恢復(fù)正常。

"來呀，"他站起來轉(zhuǎn)過身說，"我們?nèi)ソo牲口喂晚飯。"

他拿起一塊披巾裹上她，抱著她到廚房里去找馬燈。

"你不能在這大黑天里帶孩子出去。"蒂麗說。

"哦，出去一下她就安生了。"他說。

外面下著雨，黑咕隆咚的，安娜猛然被打在臉上的雨點(diǎn)子嚇得一驚。

"在老牛睡覺前，我們要給它們點(diǎn)吃的。"布朗溫把她抱得緊緊的，跟她說著話。

雨水嘩嘩流進(jìn)桶里，雨點(diǎn)子"劈劈啪啪"打在她的披巾上，馬燈在一條潮濕的小路和墻基上晃來晃去，不然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他開了上下門，他們進(jìn)了牲口棚，這里又高，又干燥，就是不暖和也讓人覺得暖融融的。他把馬燈掛在釘子上，關(guān)上了門，他們就在另一個(gè)世界里了。燈光照著木頭棚子，照著雪白的墻壁和一大堆干草，一件件工具投下一片片偌大的陰影，一架梯子直通閣樓上的草料棚子。外面雨聲陣陣，屋里燈光柔和、氣氛安謐。

他一只手抱著孩子，另一只手開始給牛備料，填滿了一大盤鍘好的草、酒糟和一些玉米片。這孩子驚奇地看著他。在新的環(huán)境下，她像換了一個(gè)人似的，不哭了，偶爾抽泣一下，那是剛才哭得太厲害，余波未止。她吃驚地睜大眼睛，恬靜不語，那樣子怪招人疼的。

夢(mèng)一般的。他表面上盡管很平靜，可心里卻很沉重，他手提著一滿盤食料站起身來，另一只手還抱著孩子。披巾的綢子邊兒輕輕擺動(dòng)著，把食料掃了一地。他沿著食槽后的一條昏暗過道走著，牛群都從黑暗中伸出頭來，孩子趕緊縮回身去。他保持著平衡，把盤子放在食槽邊上，一邊分一半。老牛的腦袋上下使勁兒動(dòng)著，拴牛的鏈子發(fā)出一陣陣嘩嘩聲，靜靜地吃完草，滿足地打著長(zhǎng)長(zhǎng)的鼻響。

他得來回走這么幾趟才行。棚子里響著有節(jié)奏的鏟子鏟飼料的聲音。布朗溫又順著過道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來。孩子從披巾里探出頭張望著。第二次他貓下腰時(shí)，安娜張開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輕柔、溫暖的身體貼在他身上。這樣他干起活來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