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溫問她:"它們干什么呢?"
"它們不讓我進去。"她說著,羞紅小臉,向他求救。
"唉,會的。你要進去就能進去。"他為她推開了門。
她遲疑地站了一會兒,看著灰冷灰冷的天氣中聚成一堆的灰白鵝群。
"進去呀!"
她大著膽子邁進去幾步。聽到鵝群里突然爆發(fā)出的嘎嘎嘎的嘲笑聲,她渾身一陣抽搐,人變得呆若木雞。鵝群在鉛灰、低沉的天空下吊起頭,高視闊步地走開了去。
"它們不認識你,"布朗溫說,"你應該告訴它們你叫什么。"
"它們沖我喊叫,太壞了。"她沖口說。
"它們以為你不住在這里。"他說。
后來,他發(fā)現(xiàn)她在門口尖著嗓子急切地叫著:"我叫安娜,安娜o蘭斯基,我住在這兒,因為布朗溫先生現(xiàn)在是我的爸爸了。他是,對的,他是,所以我才住在這兒。"
這可把個布朗溫樂壞了。漸漸地,她無形中靠近了他,在她這悵惘、孤獨的孩提時代,能爬到一種又大又暖的東西上去該多好啊,于是,她靠近了他,一頭扎進了他那寬大無比的懷抱中,他本能地照顧她、重視她、服從她。
可她的情感又讓人感到別扭。對蒂麗,她抱有一種孩子氣的蔑視,壓根兒就不喜歡,甚至討厭蒂麗,因為這可憐的女人是個傭人。這孩子不肯讓女傭照顧她,不肯讓她干些貼身的事,就是干也不讓她干久,安娜對蒂麗就像對待一個低賤種類的人,布朗溫可不喜歡安娜這么干。
"你為什么不喜歡蒂麗?"他問。
"因為,因為她總耷拉著眼皮瞧我。"
漸漸地,她把蒂麗看成是家里的一件東西,而不是一個人。
在頭幾個時期里,這孩子的大眼睛一直警戒著。布朗溫雖然脾氣好,可他性子卻很急,都是蒂麗把他慣得愛嚇唬人。如果他不耐煩地摔摔打打,幾分鐘內就把全家人鬧得心慌意亂的話,這孩子就會瞪著眼憤憤地看著他,還會像條蛇那樣猛一伸長脖子,啐一口唾沫說:"走開。"
"我才不走呢,"他被激怒了,大叫道,"你自己走,快,起來,滾。"說著用手指指門。這孩子后退幾步,臉都嚇白了??梢豢此心托牧?,她就會鼓起勇氣說:
"我們不跟你住一起,"她伸伸脖子沖他說道,"你,你是一個那東西。"
"什么?"他大叫一聲。
她遲疑了片刻,又說:
"一個那東西。"
"那,你就是個那玩意兒。"
她想了一會對策,小腦袋又湊了過來。
"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那玩意兒。"
他真生氣了。
有時她會說:
"我媽媽不會住在這兒了。"
"怎么了?"
"我想讓她走。"
"那我就要你。"他這句話算說到她心里去了。
于是他們好起來了。他坐車出門時一定要帶上她。馬在門口備好了,他叮叮當當?shù)刈哌M了寧靜的房子,鬧得雞犬不寧。
"好啦,小調皮,戴上你的帽子。"
這孩子挺起胸脯,對這種稱呼表示反抗。
"我自己系不上帽帶。"她撒嬌說。
"你還是個毛孩子。"他說著就笨手笨腳地把帽帶給她系在下巴底下。
她抬起頭,在他胡亂往下巴上系帶子時,鮮紅的小嘴動了動說:
"你在胡扯淡。"她這是學他講話呢。
"你的臉臟得像只鞋子。"他說著掏出一塊滿是煙草味的大紅手帕來,抱住她的臉就擦將起來。
"蒂麗在等我嗎?"她問道。
"嗯,不過還是先把你的臉擦干凈吧,瞧,你像貓?zhí)蜃约旱哪樢粯印?
她高興地服從了。他放開她后,她就單腳著地、另一只腳別在身后,咯噔咯噔地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