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了,她是位波蘭醫(yī)生的遺孀,她丈夫流亡倫敦,死在了那里。她說話帶點外國腔,不過還容易聽懂。她的小女孩叫安娜;這女子姓蘭斯基,即蘭斯基太太。
布朗溫感到不真實的事情到底弄清楚了。他也確信這女子命定是他的。她是個外國人,這讓布朗溫很滿意。
他覺得世界一下子發(fā)生了迅速的變化,似乎世界完全再造,在其中他獲得了真正的生命。在這之前什么都是僵硬、虛假和光禿禿的,幾乎一分錢都不值。而現(xiàn)在,一切都是真的了,他可以駕馭這一切。
他不敢去想這女人,他怕但他總感到她離自己不遠,跟他融為一體了??伤植桓胰ソY(jié)識她。光這種單相思就夠他受的了。
一天,他在路上碰到了她和她的女兒。這孩子的臉蛋兒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頭發(fā)淡黃發(fā)亮,就像雞冠花一樣毛茸茸的,火一樣燃燒著她的兩眼很黑。當布朗溫看著她時,小女孩立即醋勁大發(fā),緊緊偎向母親,黑眼睛里射出厭惡的目光。母親則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就這淡淡的一瞟,就讓他心神不寧。她長著一雙灰褐色的大眼睛,瞳孔烏黑,目光深邃。他感到渾身火燒火燎的,好像每根血管都在燃燒。他懵里懵懂地就走開了。
他知道,命運向他走來了,世界在變。他不動聲色:要到來的總會到來。
他姐姐艾菲到瑪斯來住了一個星期,他陪她到教堂去了一次。教堂很小,只有十二條板凳,他坐得離那女子不遠。她嫻雅極了,那坐勢,那仰著頭的姿勢,都給人以強烈的印象。她來自遠方,是個陌生人。可他覺得她又是那么親近,離他的靈魂那么近,他并不是真的坐在那兒。伴著她的小女兒坐在考塞西的教堂里,她也不是在過著這種表面上的日日夜夜,她屬于另外一個什么地方。他對此感受極深,這是真的,很自然的。但他感到害怕。他的生活圈子僅僅限于考塞西,這讓他傷心,也讓他擔憂。
她的鼻梁生得不規(guī)則,鼻梁上方兩道濃眉幾乎糾結(jié)在一起。她有一張寬闊的嘴巴,唇部很豐腴。她的面孔卻朝著另一個世界的生活:那兒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而是她的心仍然居住的地方,盡管她人沒在那里。
她身邊的小女兒瞪著一雙黑大的眼睛捕捉著一切事物。紅紅的小嘴緊閉著,顯示出一副奇怪的挑戰(zhàn)樣子。她好像總在心懷妒意保護著什么,總是警惕著。女孩子的眼睛遇到了布朗溫那逼近著的、深邃親切的目光,她那雙烏黑,敏感的大眼睛里立即射出仇恨的火焰。
老牧師低沉的聲音在教堂里繼續(xù)回響著,可考塞西的人卻無動于衷,這位異國情調(diào)的外國女人帶著一種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態(tài),她的小女兒可真叫怪,她也是外國人,總帶著妒意在保護著什么。
做完了禮拜。他神情恍惚地走出教堂。走下教堂的小路時他和姐姐走在這女人和女孩的身后。突然這女孩掙脫了她媽媽的手,以極快的速度滑向后面去撿布朗溫腳邊的一個東西。她可愛的小手兒挺利索,可還是沒撿到那只紅扣子。
"你找到了嗎?"布朗溫問她。
他也彎下腰去找扣子。她撿到了扣子,后退一步,把扣子緊緊貼在自己的衣服上,黑黑的眼睛嚴厲地盯著他好像是禁止他看她。她見把布朗溫震住了,轉(zhuǎn)身叫聲"媽媽",就飛身跑下小路去了。
母親一直無動于衷地看著這邊,不是看孩子,而是看著布朗溫。布朗溫感到這女人在看他。她雖然煢煢孑立,可在他看來倒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外國人。
他感到無所適從,轉(zhuǎn)身走向姐姐。可那雙目光深邃動人的灰色大眼睛卻吸引著他不由自主地朝那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