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野兔子說,作為日本餐館,古都比很多餐館干凈,這點胡熊很同意,因為大堂用吸塵器過一遍就能行。若是桌下有個把飯粒毛豆,多半是昨晚這一桌坐著小孩。也許曾經有個把壽司跌落塵埃,肯定也早被圣子桑撿走了――她比老板還愛惜地毯。既然圣子桑常幫胡熊減輕打掃的負擔,他也樂意讓那些桌子保持四十五度。這不是幫忙,這叫合作。在一個體力勞動者的圈子里,只有這樣才能混下去。胡熊雖是書呆子,也漸漸悟出這些道理。
桌子底下常見的異物是硬幣。胡熊喜歡用它們來測試吸塵器。硬幣們總貼著地毯耍賴,偶爾被卷進去,隨即就彈出來。胡熊一邊嘗試,一邊設想著某種可以吸硬幣的新型吸塵器。硬幣的外觀總是晦暗的銅灰色,年過六旬的圣子桑經??床灰?,但她瞅見胡熊推拉著吸塵器來回摧殘某塊地面,伴有劈啪的撞擊聲,就會邁著小碎步沖過來,狠狠拍拍胡熊的肩。硬幣們會在收款臺后面的松竹梅清酒壇子里群居。無人知道它們的未來。
胡熊知道吸塵器在這桌腿椅腿的森林里磕磕碰碰,吸不到什么。但他還是必須吸,因為安迪一定要看到地毯縱橫著吸塵器掃過的痕跡才會滿意。他說這樣客人覺得舒服。胡熊看不見這些痕跡,曉野兔子也看不見,但她說老板們都有強迫癥,能看見本來看不見的東西。
女衛(wèi)生間是胡熊喜歡去的地方,它比男衛(wèi)生間干凈,光線更好,連墻紙都更漂亮。女衛(wèi)生間里總飄著若有若無的異香,沒必要噴空氣清新劑。那瓶空氣清新劑都耗在男衛(wèi)生間里了,但每次用畢都要放回女衛(wèi)生間――世界上一切芬芳的商品都是女性的象征,最終卻被男性消耗。同理,胡熊會把雅致的小瓶洗手液放在女衛(wèi)生間,而男士們只能用那種墻上塑料盒子里擠出來的沒有香味的白色液體。女衛(wèi)生間的問題是需要清理的紙張會多些,垃圾袋需要每天一換。而男衛(wèi)生間三天一換即可。胡熊并不介意。當了這么多年的書呆子,他第一次對女性的世界產生了好奇,并且開始看見本來看不見的東西。
當胡熊吸完大堂洗完馬桶最后踏進廚房,安迪已把當天要用的各色生魚抬到壽司吧里去忙碌了,女招待們則擠在廚房的大桌邊準備生菜。生菜不能刀切,要用手撕成片,加冰塊鎮(zhèn)上。古都雖是日本餐館,但畢竟開在西方,大部分正餐都要配上生菜沙拉,用量很大。此時所有爐頭都噴射著火焰,烤箱、電飯鍋、電湯桶、微波爐和熱水壺也在滿負荷工作,古都店小,廚房也小,還擠著四五臺嗡嗡響的大冷柜,盡管抽風機永遠都在轟轟運轉,溫度還是高達華氏一百二度,攝氏四十九度。胡熊理解安迪不準開空調的原因,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打開廚房空調只是杯水車薪,但他偶爾還是會偷偷打開它,這至少給大家?guī)砹艘唤z心理上的涼爽,陰著臉的堂哥對此也睜一眼閉一眼。
醬湯也是大宗食品。二十磅重的黃豆膏幾天就用完一袋。每天早上,胡熊從袋里挖出一塊,用大鍋沸水化開,灑一勺用魚骨提煉的烹大師調味料,倒進保溫桶。女招待們取湯時要用長柄木勺攪拌一下,舀進紅邊黑底的漆木碗,加一勺豆腐丁兒,灑上蔥花和紫菜絲。胡熊剛去時,一鍋水加的黃豆膏不是多了就是少了,總被堂哥批斗,而圣子桑每天都要親自先嘗一碗。后來他在儲藏室角落里發(fā)現(xiàn)一臺秤,就搬出來,校準了,從此每天精確稱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