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我母親,庫克醫(yī)生曾說過:"她的死法讓她生活中的一切都了結(jié)了。"事實并非如此。
生活沒有因為她的死而結(jié)束--隨后而來的時光中,沒有一刻不是如此。
知道"最后"發(fā)生了什么,我既沒理由,也沒辦法在結(jié)尾到來的幾年前結(jié)束這個故事。
我知道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我得寫出結(jié)尾。
那天,不知為何,我的房主(庫克醫(yī)生)和他的孩子們用假名離開了布魯克林。
當天晚些時候,我走到第一次庫克醫(yī)生招呼我進他家的那扇門旁,一扇自那時起我就沒走過的門。
第一次,我走下十年前我上過的臺階,我感到從大門打開的那一天,從我進屋后就從沒離開過這扇門。
我看著布希威克街街道的另一邊。
我曾在那里等候。
1901年8月的大熱天,沒什么地方可為我遮涼,只有一頂帽子。
到曼哈頓我還穿著家鄉(xiāng)的衣服,那里要比這兒涼得多。
看到自己的樣子,我沒有感到奇怪。
一個擔驚受怕的男孩,擔心自己的未來,顯眼地站在那里,兩手還抱著一個醫(yī)生用的小提箱。
提箱上有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字母縮寫。
把一卷卷的信放到客廳壁爐里燒掉后,我把箱子也扔到了那兒。
我穿著衣服在客廳里睡了一夜。
我很奇怪,自己竟能睡得著,竟會一夜無夢。
我決定離開房子以后,到曼哈頓走走。
我從默特爾大道走到布魯克林橋,走在高架鐵道的陰影里,走在光與影當中。
我走到默特爾大道和威洛比街的交匯處,有庫克醫(yī)生像的凱旋門已經(jīng)拆掉,木制的絞手架還在,好像要馬上修復(fù)一樣。
街上陌生的路人會對我招手,會對我說"早上好,斯特德先生"。
還讓我替他們向庫克醫(yī)生問好。
穿過盤旋的木樓梯,我走到接待室。
樓梯上有很多友善的陌生人會指著我。
有些人注意到了這兒的躁動,他們偷偷看我,好像已經(jīng)認出我來,卻不記得我為何會這么有名。
橋兩邊的人行道上有很多觀光者,有些是第一次到紐約,有些是第一次到橋上的紐約人。
經(jīng)過隔音處理,下面車輛通過的噪聲已經(jīng)不大,有高架鐵路、汽車和馬蹄的聲音。
我想起第一天乘高架鐵路從布魯克林到曼哈頓的情形。
到橋頂時,兩邊乘客都把窗戶打開,一股新鮮的風(fēng)灌進車廂。
那時,我也像現(xiàn)在一樣聞到了大海的氣息。
很快,風(fēng)大起來,什么都聽不見了。
兩位年輕女子張開嘴無聲地笑著,她們親密地靠在一起,空出的手抓著帽子。
我母親第一次到紐約乘船順河而上的時候,大橋還沒合龍。
它就像一個巨大的運河橋,挺起雙臂,讓船從中穿過。
我想到斯巴布角,那兒的風(fēng)好像要把屋檐如地毯般卷起,風(fēng)會把草地也卷起,最后在我們和風(fēng)暴間剩下的只有殘垣斷壁。
河床下面,一趟城際火車正從兩個街區(qū)間穿過,如同剛到曼哈頓的第一個早上我從報上看到的一樣。
報上說晴朗的日子里,火車從河底下穿過時,會在上面的道路上產(chǎn)生共振, 這樣你不僅能看到火車從一端駛向另一端,還能感到它的形狀,就像它在河面上還拖著影子一樣。
我曾覺得,報紙預(yù)測得夸張和天真,但其實卻總是缺乏遠見,過于保守。
到1909年,8年前沒人夢想過的東西現(xiàn)在都出現(xiàn)了。
走到步行道的高處,我停下腳步,看著河面。
我想探險的事。
盡管有謊言,但很多部分并沒有受影響,絕大部分都沒有。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看到,再也不會那么做了。
我曾在小屋里等待高燒退去。
我躺在那兒,痛苦地躺在睡袋里,為自己的病痛不會再惡化而狂喜,也為能多恢復(fù)一會兒而愜意。
我從沒到達北極,但我曾在永遠不會靜止的極地洋面上漫步。
我比那些冬天的冰山走得更北,比那些每年春天漂過紐芬蘭的冰山還靠北。
我曾以生命冒險。
極地洋面上曾有過一些時候,我敢肯定庫克醫(yī)生也不記得我們?yōu)槭裁匆侥莾毫?,忘記了這是一個騙局。
我們看到冰山分裂。
冰山的殼慢慢顯露,一條嶙峋的海溝,綠色海水上的幻影。
我知道庫克醫(yī)生會回到布魯克林。
這次的不知去向只是另一段將要消失的故事開端--另一個他會重新開始的故事,他會在沒人知道他的地方獲得新生。
沒有這樣一個地方,但是,如果有的話,他會待在那兒嗎?他會回來,會住在布魯克林一所看得到曼哈頓的房子里。
或許從現(xiàn)在開始,曼哈頓會讓他想起我。
我決定要住在這里,要住在我父母相遇的地方,要住在孕育了我的地方。
我覺得他一定不會堅持說,我們永遠不要再見面了。
我將永遠不在公眾面前談起探險的事。
但我也不會從皮爾里和他的俱樂部成員面前逃走。
我既不會幫他們,也不會阻礙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