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及亞號"晚了6個月。
此前我老早就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如今我更有理由。
報紙推測說這艘船太往南冒進了,它還沒來得及折回,冰便把退路給封死了。
除非它的木制船體能夠承受冰塊的擠壓,否則船會被擠碎,船上所有人都會沒命。
毀滅的噩夢在半夜里把我驚醒。
我再一次讀起庫克醫(yī)生那段關于在北格陵蘭遠征途中弗朗西斯·斯特德神秘失蹤的報告。
他的尸體一直沒有找到,也許現(xiàn)在正卡在某座冰川的縫隙里,模樣看上去與那天晚上墜落時沒多大差別。
我一遍遍地給自己朗讀庫克醫(yī)生的書信。
要是沒有那些我謄寫的可以拿出來看的信,我可能就不再相信他曾寫過信給我。
有時候,我仿佛覺得站在他和毀滅之間的其實就是我,仿佛只要我腦子里想著他--讀著他的信,時不時地努力喚起他可能的真實的形象--他或許至少還有一次從另一世界回返的機會。
但是,要是我不保持覺醒,要是我讓自己長時間地連想他一下都不想,他便會死去。
我不知道,也真不忍心知道那種等待是什么滋味。
我從圖書館借來理查德·哈克盧特 的《航海大事記》,書中探險者被稱作"航海家";我讀以利沙·肯特·凱恩博士 的《極地探險》,這書講述的是在北極的史密斯海峽一連數(shù)月船被冰凍住后的生活。
那艘船當時被認為是船毀人亡了,可很久以后它居然回來了。
我尋找其他類似的書籍,尋找有關早被人認為是船毀人亡卻又回返人世的故事。
我偶爾讀到一段關于格里利 率領的遠征隊的故事,這隊人在薩賓角遭遇海難,傳說為了不至于餓死,他們吃自己同伴的死尸。
雖然格里利給予否認,但如今大家都相信那些傳說是真的。
我讀關于富蘭克林遠征隊的圖書,這支隊伍消失得無影無蹤,本身成了其他注定要失敗的遠征隊搜尋的目標。
無疑,我和庫克醫(yī)生還沒有相互徹底地了解,因此他不會這么快就消失的。
每天早晨,我急切地等著愛德華叔父下樓來,希望看到那張從他背心口袋里伸出的紅手帕,情不自禁地希望我會第一個得知庫克醫(yī)生返回的消息,不過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那消息會先出現(xiàn)在報紙上,而不是在他給我的信中。
我想知道愛德華在想什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瀏覽報紙,尋找有關南極探險的消息。
他是否知道"比爾及亞號"已經(jīng)遲返很久了?或許我所害怕的正是他所希冀的:但愿再也不要接到庫克醫(yī)生的書信了。
最后,"比爾及亞號"仍遲遲不返,甚至連最樂觀的人也斷定它肯定遭遇了什么不幸。
我?guī)缀跸嘈艓炜酸t(yī)生在企圖抵達南極的途中已經(jīng)罹難了。
報紙上有關那艘船本該何時返回,何時??堪退缒醽喌墓适潞脱a充報道越來越少了。
可是有天早晨,等愛德華翻完報紙后,我翻開報紙首頁,一條標題吸引了我的眼球:"比爾及亞號平安返回",還有一條副標題:"除一人外全體隊員生還"。
除一人外。
我掃視著這段報道,尋找?guī)炜酸t(yī)生的名字。
由于沒找到,于是又放慢速度又看了一遍。
在南極冰海上被困了13個月之后,"比爾及亞號"于1899年3月28日出現(xiàn)在蓬塔阿雷納斯。
死去的那個隊員叫埃米爾·丹柯海軍上尉。
庫克醫(yī)生的名字沒有提到。
現(xiàn)在,比起那船杳無音訊的當時,我不那么為他的安危擔憂了,但我依然不敢肯定,依然不愿冒險妄信他平安無事。
有關遠征歸來的最先報道常常是不準確的。
終于,在報紙刊登第一條消息一個月以后,愛德華下樓來吃早飯,惹人注目地佩戴上了那張如今有些褪色的紅手帕。
從愛德華的表情看,我接到庫克醫(yī)生最后的那封信似乎只是頭一天的事。
從他的臉上我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既沒有失望,也沒有寬慰,更沒有絲毫跡象表示這一天有任何非同尋常之處。
愛德華完全可以走下樓來大聲宣告:"庫克醫(yī)生沒死,還活得很好。
"可他甚至都沒瞥我一眼。
我看著那張手帕,一直看著,眼睛不敢移開,生怕一移開,那手帕就會不見了。
一時間,我敢肯定自己會叫出聲來,可這沖動卻被一陣狂喜所代替,使我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愛德華假裝沒注意。
"有啥好笑的,德夫?"達夫妮問。
"沒啥。
"我說。
顯然,看見我興致這么好,她也就沒再追問了。
我最親愛的德夫林:自從我上次寫信給你,你已經(jīng)快長大成人了。
毫無疑問,你從報紙上早已讀到很多有關我遠征的消息了。
一方面,希望你不要為我的安全過分擔憂;另一方面,我又不愿去想你會因長久沒有我的音訊而對我的命運失去興趣。
我擔心,這個世界早已接受了我的消失,重新融入它也許會不可能。
除了抵達地球的最南端,我們這次遠征真的一無所獲。
我們究竟登沒登上南極大陸,好像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