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收到庫克醫(yī)生的第一封信起差不多6個月過去了,最后我?guī)缀醴艞壛嗽偈盏綆炜酸t(yī)生來信的希望,可此時愛德華叔父卻佩著紅手帕下樓吃飯了。
那手帕看上去好像特別的耀眼,達夫妮好像不可能猜不到他佩戴的理由。
就像很難掩藏我曾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一樣,如今,掩藏我的喜悅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敢肯定自己的臉與那張手帕一樣的通紅,眼睛沒法從那兒移開。
我的心在狂跳。
愛德華叔父跟以往一樣無動于衷。
我知道他肯定在想什么,肯定在擔心什么,在渴望我的言行不要引起他妻子的懷疑。
不過,即使是我也無法從他臉上發(fā)覺任何異乎尋常的表情。
我如何才能度過上午上學的這半天時間?好歹我熬過了上午,午飯時分,我來到德文街,橫穿過街,停下腳步。
一輛雙輪雙座馬車從身旁駛過,路上沒有行人。
我繞到診所的后面,推開后院的大門,身子擠進那扇寫著"醫(yī)生專用"的房門,輕輕地在身后合上,然后躡手躡腳地爬上樓梯。
平臺上,愛德華正坐在一把椅子里,遠離窗戶,這樣沒人能從外面看見他。
他已經不再佩戴那張紅手帕了(不過,后來下班回家的時候他又佩上了)。
在他翹著的二郎腿上放了本書,手指還沒完全離開嘴唇就瀏覽完了一頁。
他的手飛快地一揮,示意我徑直走進那間診室,不得停下。
診室的后門敞著,毫無疑問是他打開的,這樣,他的護士和病人從門廳那邊就沒法聽見我開門的聲音了。
我想象得到,在過去的幾分鐘里,他坐在平臺上,擔心我的到來會弄出什么響動來。
我走進診室。
以前,我曾進來過一兩次,但從未單獨進來過。
我能聽見門廳那邊傳來的低語聲。
一個身影投到我父親診室門上的毛玻璃上,是個男人在戴帽子。
桌子上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個吸墨臺和父親曾經用來寫處方和轉診介紹信的那支筆,插在一個筆架上,用一根閃閃發(fā)亮的銀鏈系著。
還有那塊從海邊撿來的用做紙鎮(zhèn)的石頭,放在吸墨臺的最右上角。
墻上掛的只有他在愛丁堡獲得的證書。
診室里有一個帶玻璃門的空書架,一把深褐色的皮沙發(fā),渦卷形的扶手上釘滿了黃銅紐扣。
桌子最上面的抽屜開著,又是愛德華的小心之處。
他好像正坐在陰暗處,手指放在嘴唇上。
迎面看到的是放在空空的抽屜里面的那個寫著我名字的信封。
德夫林,就這三個字,沒有郵戳,沒寫回信地址。
我想,不用說又和上次一樣,是裝在給愛德華的信中一并寄來的。
信封是裁開的。
我從里面抽出一張紙條,上面寫道:"僅是演練,尚未來信。
"我把紙條放入信封。
我極度失望地回到平臺。
愛德華伸出手。
我把信封遞給他。
我們兩人回到診室。
他擦燃一根火柴,伸向信封,然后舉著信封在壁爐里讓火焰由下而上燃燒,幾秒鐘后,那信封燒得一無所有,只剩下一卷暗紅的灰燼。
他兩眼盯著信封,手一揮示意我走。
我照著他的指示慢慢走下樓梯。
沒過幾天,他又佩上了那張紅手帕。
我懷疑這又是一次毫無必要的演練。
同樣,他又坐在平臺上的那把椅子里,腿上放著那本看起來跟上次一樣的書。
我徑直走進父親的診室。
同樣,愛德華早把信封裁開了,裁得齊齊整整,可能用的是解剖刀。
可在我看來里面的信好像沒被抽出來過。
他是出于謹慎才把信裁開的,以減少撕開信封時的沙沙聲。
我輕輕地從信封里抽出封好的信,撕開封泥,那是用紅蠟做的,上面戳有一艘帆船的印記。
這封信不像上次那樣只有一頁,而是幾頁,扎扎實實地折在一起。
我輕輕地把信展開,開始讀起來。
我最親愛的德夫林:在參加北格陵蘭遠征時,弗朗西斯·斯特德把我拉到一邊,給我講了12年前,也就是1880年,他妻子曾經參加過一次由哥倫比亞大學內外科學院的畢業(yè)生舉行的酒會。
他提到的那個男人和女人的名字沒錯,酒會是在他們家舉行的。
你母親告訴弗朗西斯·斯特德,在這次酒會上她喝醉了,被人占了便宜,可她什么也記不清,甚至連那人的臉和名字。
她說,除開始的半小時外,酒會的其余事情她一概記不起了。
她接下來有記憶的是黎明前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獨自躺在一幢陌生房子許多臥室中的一間里。
這次遭遇使她懷了孕。
我們見面時,你母親沒有告訴我她未婚夫的名或姓,因此,在弗朗西斯開始講他的故事前,我還不知道與我共事的這位軍醫(yī)和我所共有的經歷。
沒等他講完自己的故事,我便意識到他是何許人也,我是何許人也。
她在酒會上遇見的那個所謂的姓名不詳、面貌不清的男人就是我。
"阿米莉亞",弗朗西斯第一次提及這個名字時,我毫無察覺,雖然我確實覺得有些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