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道說:"墻上是皮爾里太太掛的家里親人的照片,他們是她不變的思念。
"另一間屋子是我父親和其他隊員睡覺的地方,里面有樽水壺模樣的大肚爐子,一張桌子和幾把臨時湊合的椅子,還有一排鋪位,上面蓋著用地毯做的床墊。
隊員們輪流睡鋪位,要不就圍著爐子躺在地鋪上,頭離爐子只有幾英寸遠。
我父親就是從這圈人當中悄然離去,沒有驚醒任何人,直到幾個小時之后他的失蹤才被人發(fā)現(xiàn)。
我凝視著這幅貌似照片的畫,凝視著這位藝術家所畫的原木地板,仿佛它描繪的正是我父親最后一次被發(fā)現(xiàn)還活著的地方。
喬·皮爾里太太有張照片讓我看了特別驚奇:她站在格陵蘭島荒蕪的巖石上,好像是周日要去散步一樣,穿著一件束帶的絲裙,配了件背心,撐著一把大陽傘為自己遮擋陽光。
她的眼光朝下看著一家愛斯基摩人,像是大人站在孩子面前,高出他們所有人一大截,包括那對夫婦。
那些愛斯基摩人身披獸皮,而她則穿著或許我母親也會穿的連衣裙,兩者極不相稱,仿佛她根本就沒在照片里面,而是鮮活地站在照片之前,把所有文明的標志都展現(xiàn)在畫框之外。
"她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達夫妮說。
不過后來,愛德華說,據(jù)他的一位朋友講,她是"費城的笑料"。
我看見照片中的喬·皮爾里,眼睛矜持地俯視著,陽傘為她遮住陽光。
那些愛斯基摩人的臉干裂、起皺,頭發(fā)很長,纏結在一起。
我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女人背上的嬰孩,眼睛剛好掠過背帶的邊緣向外窺視。
報上刊登了一段皮爾里家的故事,還配有一幅他小女兒房間的照片。
里面全是紀念物,床上堆滿了與極地有關的紀念物。
玩具海豹、貝殼、羽毛,還有皮爾里在北極發(fā)現(xiàn)的隕星碎石,他稱這些石頭叫"星星石"。
第二天,在肉店里,有個人看見我和達夫妮叔母進去,便對另一個人說:"他大概是瘋了什么的。
夜里趁其他人睡覺的時候走了,一去不復返了。
"他肯定不知道我能聽見他。
在他的語調中隱含著這樣一層意思:不知怎的,我父親的死跟我母親的死一樣神秘古怪。
不久我便感覺到,這是大家的看法:我父親的死終于證實了斯特德醫(yī)生和他妻子阿米莉亞的瘋癲。
雖然在一開始,人們普遍認為我父親是個不負責任、嗜好浪游的人,他拋棄家人的做法不可原諒,但總有那么些傳聞,模棱兩可、毫無根據(jù)的傳聞,說是因為要逃避我母親,父親才去參加遠征的,愛德華叔父似乎也這樣認為,但不肯公開這樣說。
我記得有一次摩西問過我:"你爸寧愿肏土著婆娘,也不肯肏你媽,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現(xiàn)在,事情似乎可以這樣解釋:一個與其說是自愿倒不如說是被迫前去遠征的人終有一天會被遠征逼瘋,或者被他的妻子、被她的古怪逼瘋。
即使他去了北極,即使她死了之后,即使他多少年都沒見過她,但他是無法忘記的。
人們看著我好像在問:有這兩個如此怪譎的人作父母,這孩子將來會是怎樣?就在愛德華準備前去紐約打理我父親的后事時,他收到一個自稱"斯特德醫(yī)生同事"的人的來信,說我父親租過一套幾乎沒有裝修過的公寓,沒去遠征的時候他在布魯克林的一家醫(yī)院為窮人看病,有一點點薪水。
他死了,沒立遺囑,銀行里只有140美元,除衣物和書籍外沒有其他財物。
達夫妮叔母決定,這筆錢將由他們?yōu)槲彝泄?,直到?1歲。
愛德華叫我父親的同事按照他所認為的合適的方式處理那些衣物和書籍,因為把這些東西郵寄到紐芬蘭的費用比它們本身還要貴。
一個月過去了,沒有關于我父親的任何新消息的報道。
愛德華叔父說沒有意義再等到明年6月,到那個時候庫克醫(yī)生報告中提到的捕鯨船才會例行公事似地駛進麥考密克港。
他的意思是,沒有意義要等到那時才為我父親舉行葬禮。
所有報紙都與皮爾里的看法一致:即使有這個可能,如今斯特德醫(yī)生也無生還的機會了,更不用說捱到明年6月。
在報上刊出的那則訃告中,愛德華沒有給那些不了解我父親的人透露絲毫這樣的信息,透露他如何背離眾人期望他終生追求的正業(yè),透露他如何荒度了過去的10年,如何死去的,而是:"弗朗西斯·斯特德醫(yī)生,圣約翰斯市艾爾弗雷德·斯特德醫(yī)生與其妻伊麗莎白·斯特德(娘家姓哈得遜)之子,于1892年8月17日辭世。
其子德夫林、弟愛德華·斯特德醫(yī)生、弟媳達夫妮(娘家姓杰斯帕森)悲痛至極。
其妻阿米莉亞(娘家姓杰克曼)早已仙逝。
"房子不遠的墓地里,在埋葬自家親人的那塊地上,一塊刻有我父親姓名的墓碑在我母親的墓旁豎了起來。
這是一次簡短、非公開的葬禮,由一位長期找愛德華叔父看病的牧師主持。
達夫妮叔母哭了,不過好像更多的是為我而不是我父親,因為她不停地看我,試圖微笑。
在愛德華叔父的臉上,那天獲悉父親死訊時我見過的那悲痛的陰影依然掛著,但他沒有也不能擺出比這更傷心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