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時,正要用膳,錦平公主的宮娥稟報,邀我到熙春殿的花亭,用膳、品茗、賞景。即使知曉這是“鴻門宴”,也不大想去,然而——仍是略微收拾,攜了小韻來到熙春殿,且看她如何“各憑本事”了!
熙春殿位處玲瓏殿的左后方,殿閣華美,雕欄玉砌,重闌幽徑,相較玲瓏殿,平添三分沉重之氣?;ㄍの挥诘铋w東側,漫步漢白玉水廊,隱隱地聽見白墻那頭嬌媚到骨子里的笑聲,約略想象得出歡笑之人那飛揚的嬌顏。
小韻疑道:“小姐,這不是錦平公主的聲音么?她邀小姐過來,到底所為何事?”
我搖搖頭,往前走了一段,正好有一個扇形窗洞,便停下來,探首遙望。只見流水畫橋畔,落梅花亭臨水獨立,亭中端然坐著一男一女,男子背向我們而坐,雪青色素紋錦袍圍攏出寬闊的肩背,腰束玉帶,正襟危坐,不敢絲毫怠慢,不知何人。
女子一襲玫紅飛天煙影軟錦長裙,輕輕覆在纖弱的身上,宛如嬌艷欲滴的月季傲立枝頭,外罩一件拂地的妍白蟬翼紗衣,飄飄若仙,仿若飛天、直欲升天而去。
小韻奇道:“小姐,那不是錦平公主嗎?今兒打扮得可真漂亮,那……對面坐著的男子,是誰呢?”
男子恭敬道:“不知公主宣召草民前來,有何要事?”
這堵墻,距離花亭并不遠,亭中之人的言語,自是聽得一清二楚。男子的嗓音,并不陌生,呵,這便是凌璇的“各憑本事”?邀我前來,可不是要我仔細觀賞她的本事?她可真是費盡心思了……
凌璇面容一滯,仍舊嬌笑道:“沒有要事便請不動唐容哥哥嗎?”她斟滿一杯酒,輕吐蓮花般音細如雪,“唐容哥哥無需拘禮,還是和以前一樣待我便好……唐容哥哥不是一直喚我‘璇兒’的嗎?”
凌璇的聲音漸次低婉,臉上恰到好處的飛掠起一抹紅云。
唐容嘯天霍然起身,錦袍猛地一抖,生硬道:“若公主沒有要事,草民告退!”
鳳簫吟(8)
小韻氣憤不過,小臉兒氣得發(fā)鼓,斜了眼睛道:“公主到底為何?邀請小姐一起用膳,卻又與別人……這算什么嘛!”
我噓了一聲,勸道:“小聲點兒,回去再與你細說,仔細聽?!?/p>
凌璇手拈繡帕,低垂前額,隱隱哭泣道:“唐容哥哥,今兒邀你前來,只是……想要隆重地道謝一番,難道,唐容哥哥如此看不起我么?”
唐容嘯天略有著急,尷尬道:“草民不是這個意思,草民……”
凌璇一雙點漆水眸含情若煙,脈脈傳情,欲說還羞的神色恰到好處:“唐容哥哥能否不要自稱‘草民’呢?多別扭呀!嗯……難道唐容哥哥真要與我生分了嗎?”
“這……草民不敢僭越,恕草民不能答應?!碧迫輫[天似有猶豫,最終婉言謝絕她的親近。
凌璇輕咬下唇,默默起身站到他的面前,側對著我們,如云如墨的發(fā)絲披散開來,發(fā)飾簡約清素,只余一勾琥珀雙蝴蝶銀簪飛掠在烏發(fā)之上,恍如兩只彩斑蝴蝶翩翩飛舞。她微眨眼睫,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唐容哥哥,你怎么了?璇兒是否哪里不好,哪里做錯了,為何你待璇兒如此冷淡呢?”
唐容嘯天面有無奈之色,緊澀道:“公主……很好……公主金枝玉葉,草民配不上……”
凌璇美眸顧盼如秋水,嗓音婉約地低了下去:“只要唐容哥哥愿意,我……可以稟報太皇太后,賜婚你我。”
小韻不屑道:“哼,公主也真膽大,竟然自己請求太皇太后賜婚,不知廉恥……”
唐容嘯天驚慌地回絕道:“不,這不可……”
“為何?你不喜歡璇兒嗎?”凌璇凄楚道,苦澀地巧笑著,盡力保持著美麗的笑容。
畫棟飛云簾卷風,斜橋曲水小軒窗,美景如斯,倩女嬌弱,俊男剛武,雙雙儷影搖曳于暖陽之下。五月的風,在午時陽光的照射下,暖洋洋的薰人欲暖。綠蔭遍地,月季搖曳枝頭,香滿衣襟。
唐容嘯天不語,垂首不知作何反應。挺立的身軀剛直不阿,卻是略微的手足無措,須臾,終于道:“草民配不上公主……”
凌璇發(fā)上的蝴蝶隱隱晃動,嗓音已然哽咽:“唐容哥哥可知,在酒樓的那晚,你幫我教訓馬英效,確實痛快。然而,馬英效記恨在心,讓其父親馬赫連向太皇太后提出……迎娶我過門?!彼缦鞯募绫丑秳?,蟬翼紗衣孱弱得緩緩傾倒在地,“想必你也有所了解,馬英效本是紈绔子弟,橫行霸道,淫邪下流,若我真的嫁與他,我這一生……”
話音未落,她已傷心得歪倒如傾,仿佛一只零落的飛燕。
唐容嘯天一驚,眼疾手快地伸手攬住她傾倒的身子。凌璇順勢地偎進他的胸膛,伏在他的肩口嚶嚶啜泣……只見唐容嘯天一臉尷尬,無奈地抬起雙臂,輕輕拍著她的肩背,軟聲安慰。
想必,凌璇邀我前來,意欲讓我親眼目睹的,便是這一幕吧。小韻睜大水汪汪的眼眸,復又羞慚地轉過臉來,臉頰已經紅透透的。
我握緊了手,指尖的冰涼滲入肌膚,裹挾著一股恨意流入骨血。我微挑秀眉,轉身舉步,輕聲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