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它隨著自己和另外幾個當事人一起走進墳墓吧!姜大明想,反正無論現在還是過去,無法解開的秘密太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可是有人卻想讓這個秘密大白于天下,這就觸動了秘密保守者所能容忍的底線。這個人便是前任臨海行署專員白逸塵。
在姜大明眼里,白逸塵是個書生氣很濃的領導干部,可就是這股書生氣害了他,最后落得那樣一個可悲的下場。白逸塵與哈文昆、匡彬不一樣,不屬于本土干部,是省委進行崗位輪換從省直機關派下來的。姜大明看得很清楚,雖然在同一個地委班子里共事,這位“外來戶”專員與地委書記和常務副專員的關系不是那么融洽,表面上相敬如賓,背地里臨海地區(qū)上上下下各級干部誰也沒把他當成自己人。其實在地域觀念很強的濱海城市里,這種現象很正常,何況強龍難壓地頭蛇,哈文昆在這里經營了幾十年,沒有哪個外來干部能在與他進行權力折沖中占得上風。不過應該承認,這位面色白皙、聲音和動作都很穩(wěn)重、待人態(tài)度平和的專員給人的印象很好,除了時露病容外,幾乎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辦事公道不說,清廉程度也是有口皆碑,假如不是英年早逝,下一任地委書記,甚至擔任更高職務都應該是有希望的。
然而他卻在官場的風云激蕩中把自己淘汰掉了。姜大明想,按說這怪不得別人,誰叫他那樣固執(zhí)呢!
那天白逸塵忽然把姜大明召到自己的辦公室,要他把當年外貿公司清查“三種人”運動中發(fā)生的柳存金案件的卷宗調出來。姜大明猝不及防,不禁暗自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搪塞道,那個案子,當時就有明確定性,現在全部檔案都已經歸入永久保存類,如果查找,會很費時間的。
“明確定性?”白逸塵兩只明亮的眼睛炯炯地盯著他,一針見血地反問道:“當事人家屬也接受事件定性嗎?”
姜大明吃不準白逸塵已經對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不敢貿然作答,裝作努力回憶的樣子支吾道:
“三十來年了……當時的情形……我也有些記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死者遺屬同意組織做出的結論,沒提出什么異議……”
“可現在就是死者遺孀要求重新調查這件事!”白逸塵打斷他的話。
姜大明深知翻出這樁陳年積案對臨海政壇意味著什么,聽著白逸塵布置給自己的任務,脊背上不禁沁出津津汗珠。他不敢與白逸塵頂著干,畢竟面對的是本地區(qū)最高行政首長,給他下命令是順理成章的事;但他又不能不考慮其他與此案相關人員的態(tài)度和處境,那更是與自己的命運直接發(fā)生關聯的致命因素,而且這些因素有著更可怕的殺傷力。
回到公安局,姜大明第一時間便給哈文昆打電話匯報這個情況。出乎他的意料,哈文昆用一種嘉許的口氣說:“白專員這樣做,是對歷史負責的態(tài)度,你們公安局要盡全力配合。雖然過去外貿公司革委會已經做了結論,復查一下也未嘗不可以,讓死者家屬心服口服嘛!真正科學嚴謹實事求是的結論是經得起歷史檢驗的。”
姜大明小心翼翼地提醒說:“是不是地委出面干預一下好一些?”
哈文昆態(tài)度坦然地說,當初自己也算當事人之一,現在介入復查工作不大方便,還是回避一下為好,況且這件事本身便是政府職責范圍內的事,地委只能支持不能掣肘。
不過哈文昆還是表示疑慮,問姜大明道:“白專員怎么平白無故地想起這個案子了?”
姜大明說:“我也不清楚,聽口氣好像是柳存金的老婆通過什么路子與白專員搭上了關系?!?/p>
電話那端,哈文昆沉默片刻,說聲“知道了”便收了線。
白逸塵責成姜大明負責這件案子的復查工作,可是半年過去,沒有絲毫進展,于是白逸塵決定親自抓這件事。這期間,他和哈文昆第一次發(fā)生了正面沖突。
對柳存金案件的來龍去脈前因后果,白逸塵并不清楚,姜大明心里卻明鏡一般,而且哈文昆對復查進度的了解程度也要超過白逸塵,因為所有的細節(jié)問題姜大明都要先向哈文昆匯報,然后才決定是否告知白逸塵。隨著逐漸觸及案件核心問題,哈文昆決定有必要表明態(tài)度了。姜大明記得,那天自己向哈文昆匯報之后,哈文昆當即抓起電話要白逸塵到地委大樓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