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失去男根的亞當》 第 四 章(6)

失去男根的亞當 作者:楊志軍


 

--我不是找到了嗎?

--我是說,繼續(xù)尋找。比如說,你可以給自己找另外一個,就是情夫。

--別瞎說。

她用手在我的腰肋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干嗎這么緊張?怕是你已經,已經有了?

--胡說??旄赡愕氖掳伞?/p>

我睜開了眼睛。我看到她在我的身體下面已是腮紅耳赤了。

這一天就要結束了,紅紅的丈夫沒有來。可能是紅紅沒告訴他我的住地,也可能是紅紅的離去使他幡然悔悟,如果他把事情鬧大,紅紅將永不再來。管他呢,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該干什么還得干什么,太陽照常升起,我得照常生活。晚飯后我實在不愿面對妻子那張熟悉的臉,耐不住枯寂便去散步。我又一次在大街上顧盼流連,又一次經過那條深深的小巷。我沒忘了朝里張望。不是冬天就沒有潔白。赭紅的高墻前,青沉沉的電線桿下,鉛色的路面上,只有男人沒有女人,好像所有女人都被那冰冷的電線桿的拔地而起給嚇得藏了起來。潔白的記憶里,那種縹緲的朦朧,那種人衣相諧、人景相諧的調勻之美,被該死的青鉛色、該死的男人所代替,如同在我的腦海中紅紅被紅紅的丈夫所代替一樣令人厭惡。我繼續(xù)朝前走,從那用立體聲錄音機招徠顧客的飯店門口,聽到了一陣哀哀怨怨的音樂,是一支難以忘懷的歌曲,久違了,《深深的海洋》。

2 憂傷的苔痕

黛黑的遠山,蔥綠的近嶺。細雪輕盈盈的似楊花飄灑。風永遠是北來的西去的,又一次精神抖擻了,橫貫東西,恣意搖撼大樹的枝干。地上,浮現一層淺淺的碧紋,一道道游動的夢幻的筆觸正在輕歌曼舞,消逝了,又出現了。白色蓋不住的森林,讓我無言的那一種深沉,讓我躁動的那一種搖蕩,讓我粉碎的那一種強悍,讓我失落的那一種博大,變作綠海,浩浩遠去了。深深的水平線上,有黑礁白浪,有濤聲潮音,有陣陣野獸的嗥叫。云杉的枝杈間巢起一對對藍馬雞,村舍就要化入雪霧了,夕煙裊裊,飄起放蕩不羈的曲線。

每天,我都站在蒼娘家門口的那塊巖石上,朝隱藏著鬼不養(yǎng)兵娃的那邊眺望。對我來說,那邊是另一個潛伏著危機的不可名狀的世界。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老河了。蒼娘給鬼不養(yǎng)兵娃做的飯煮的肉,由蒼樸按時端走。每次走時我都要叫住他,問他鬼不養(yǎng)兵娃怎么樣了?會好嗎?他總是用嗯嗯的聲音回答我的問題,眼光低視著,從來不看我。

--我跟你一起去吧。

--嗯。

于是我跟他走,于是我被蒼狗獒拉用齜牙、吐舌、低吠的威脅橫截在起步不遠的地方。蒼樸對它的舉動既不呵斥也不慫恿,木然旁觀著。從他復雜的眼光中我領略到的是對我的怨恨、懼怕和可憐。最后蒼樸兀自走了,留給我的是一種和巖石一樣冰涼堅硬的拒絕。媽的,什么時候我成了一頭被蒼狗獒拉綁縛在黑牢中的困獸呢?好在有蒼娘,她可以給我證明我還是個會說話的動物的機會。只是,我得等到夜晚她從田里歸來的時候。

到了夜晚,森林就變成一片黑海了,淹沒了一切美麗和兇險,也淹沒著人心。蒼娘好不容易可以騰出手來做點針線活了。她就著燈光縫綴著一件用獸皮從山外的城鎮(zhèn)人家換來的舊衣服,有心無心地和我說話。

--蒼狗獒拉,山里的黑精狗中的鬼。這黑精小時候就兇詐,像人,怕硬的咬軟的。自小看到大,現在還是這樣。你越害怕它,它對你就越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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