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提出一個問題:《含光傳·系》中說:“如中道教生乎彌勒,慈恩解之,疑西域之罕及。”這個“中道教”是什么意思呢?我在上面曾引用過宗奉空宗的天臺宗慧文的話,他使用了“中道義”和“中道”這樣的詞兒。現(xiàn)在要問,中道教(亦稱中道宗)和中道、中觀、中道行、中道觀、中觀論、中道義等等,表面上很相似甚至相同,是不是一個意思呢?回答是:它們不是一個意思。我在上面引用的慧文的原文是:“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為假名,亦名中道義?!笨梢娍站褪恰爸械懒x”。引文下面還有“空有不二,是為中道”這樣的話?!爸械懒x”和“中道”,是空宗的重要術(shù)語。而“中道教”(也稱“中道”,這個“中道”空宗也使用,二者容易混淆)則是有宗的術(shù)語。根據(jù)法相宗(有宗)的重要經(jīng)典之一《解深密經(jīng)》三時判教的說法:“初時,為小乘說有教,明人空,五蘊空,未顯法空,很不徹底;第二時,大乘空宗所依之《般若經(jīng)》,然是有上,有容,未為了義;第三時,有宗,說非有非空,中道教。”任繼愈:《漢唐佛教思想論集》,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08頁?!督馍蠲芙?jīng)》,見16,697a~b;參閱《佛祖統(tǒng)紀(jì)》,卷二九:“賢用三時教:一有,二空,三不空不有?!?9,295a。“賢”指戒賢。這里說得非常清楚,“中道教”屬于有宗。《含光傳·系》中所說的與此完全符合。根據(jù)我現(xiàn)在的理解,空宗的“中道”、“中觀”等等一系列的名詞,主要是用否定的方式(八不等等)來否定我們的一切主觀認(rèn)識,否定整個客觀世界,所以叫“空”。而法相宗的“中道教”卻是在說空的同時,還保留了一些對佛教來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如果把這些東西也否定掉,佛教就將陷入危機(jī)。因此,在法相有宗眼中,般若空宗的學(xué)說只是佛教宗義的低級階段,只有法相宗才代表佛教的最高真理。
這個問題解決了,我現(xiàn)在來談玄奘是怎樣把彌勒所倡導(dǎo)的“中道教”來“解之”從而導(dǎo)致“疑西域之罕及”的,也就是說,“倒流”是在玄奘身上怎樣體現(xiàn)的。這里用的這個“解”字非常值得注意。我認(rèn)為,這個“解”字同“解性”的“解”,是同一個意思,是“理解”的“解”,“分解”的“解”。是同印度人的“念性”的“念”對立的。
把智和玄奘比較一下,這二位高僧的“倒流”的情況有點不一樣。智根本沒有到過印度,他“演”龍樹的無相空教是在中國。他在中國“演”出了成績,然后受到印度人的仰慕,倒流回了來源地印度。而玄奘則不同。他回國后創(chuàng)立的法相宗,根據(jù)一般學(xué)者的意見,是完全忠實地、亦步亦趨地保留印度傳統(tǒng)的,是中國佛教宗派中最忠實于印度原型的,最少中國成分的宗派。有人甚至認(rèn)為,它的壽命之所以最短,原因亦即在此。那么,玄奘難道說沒有“解”中道教嗎?當(dāng)然不是。我個人覺得,玄奘在印度時已經(jīng)“解”了中道教。他在印度留學(xué)期間,從師戒賢,而戒賢則繼承了瑜伽行者有宗的宗風(fēng),所以玄奘也終生宗信有宗。他在印度的活動中,他曾撰寫過兩部梵文著作。我現(xiàn)在根據(jù)《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續(xù)高僧傳》四《玄奘傳》等書,把有關(guān)資料條列如下:
《慈恩傳》:
時戒賢論師遣法師為眾講《攝大乘論》、《唯識決擇論》。時大德師子光先為四眾講《中》、《百》論,述其旨破瑜伽義。法師妙閑《中》、《百》,又善瑜伽,以為圣人立教,各隨一意,不相違妨?;笳卟荒軙ǎ^為乖反。此乃失在傳人,豈關(guān)于法也。愍其局狹,數(shù)往征詰,復(fù)不能酬答。由是學(xué)徒漸散,而宗附法師。法師又以《中》、《百》論旨,唯破遍計所執(zhí),不言依他起性及圓成實性。師子光不能善悟,見《論》稱一切無所得,謂瑜伽所立圓成實等,亦皆須遣。所以每形于言。法師為和會二宗,言不相違背,乃著《會宗論》三千頌。論成呈戒賢及大眾,無不稱善,并共宣行。50,244b~c。
同樣一件事《續(xù)高僧傳》也有記載:
初那爛陀寺大德師子光等,立《中》、《百》論宗,破瑜伽等義。奘曰:圣人作論,終不相違;但學(xué)者有向背耳。因造《會宗論》三千頌,以呈戒賢諸師,咸稱善。50,452c。
這一段記載比較短。兩段可以互相補充。這是兩段非常重要的記載,從中可以看出玄奘對瑜伽行派的貢獻(xiàn)。那爛陀寺的師子光用空宗的《中論》、《百論》的理論來破有宗的瑜伽義。玄奘既通《中》、《百》,又通瑜伽。他認(rèn)為這兩派都是“圣人”所作,“不相違妨”。他會了二者,爭取到了許多信徒。這是他同師子光斗爭的第一回合。第二回合是關(guān)于三性論的。三性論是瑜伽派的基本教義之一。所謂三性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