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件件流水線商品,卻橫生出這么多關(guān)于過往的記憶,每拿起一件,都會想起剛買下它時,興致勃勃地穿著它去與他會面時的心情,我裝扮好自己,坐到他面前,跟他輕聲說,嗨。他說,你今天真漂亮。我指著衣服說,是它們的功勞。
這些年下來,新衣服被洗得褪了色走了形,但好歹還在;而新戀情,卻被放進了染缸,被生硬地一染再染,直到我再也認(rèn)不出來。
不知不覺間,地上已裝滿了幾個袋子,我坐在它們中間,沉默了一支煙的工夫,算作默哀。然后,我拎著這些袋子,打開門,坐電梯,走到小區(qū)的垃圾桶旁,把它們一一扔了進去。
舊人說走便走,背影瀟灑,生怕稍一回首便化作了鹽柱,所以就算留戀,都不會再回頭;而這些舊物,在整個過程中見證了那么多的好時光,自己沒有行動力,全憑我來決定它們的去留?;貞浭遣《荆街谶@些衣服上,我若是不狠心把它們拋棄,稍不留神,那些病毒便滲進皮膚融入血液一路高奏凱歌直通大腦,大腦反應(yīng)不過來,便會讓心跟著一起負(fù)擔(dān),于是我整個人,便會再次陷入自憐自艾的死機狀態(tài)。
你可以說,至于嗎,除了被當(dāng)做遺物,它們首先是錢,何必這么看不開,不過是失個戀。
是的,好多事都不至于,殺人頭點地,不過落下一個碗大的疤,就算地球爆炸,對外星人來說,也就只是一場壯觀的免費煙花。
可你若此刻從宇宙俯身看下來,穿過與云層混做一團的感恩和怨念,看向如灰塵般大小的我,我正將這些衣服扔掉,然后拍拍手,轉(zhuǎn)身走開,沒有回頭,你看見了么,我在笑,那是因為我終于舍得干凈利落地向前走,這是我此刻能做到的 第一步。
回到家,我把自己晾在沙發(fā)上,看著空蕩蕩地衣柜發(fā)呆。這時,手機響起來,我拿起來一看,一股氣血瞬時涌進了大腦中。
是閨蜜發(fā)來的,她想約我見一面。
我拿著手機,心里一陣慌張,慌張中又夾雜著大劑量的恨。我雙手顫抖,但居然還是按下了這樣幾個字:“好啊,就明天吧。哪兒見?”
7月10日.星期日.悶熱
《三言二拍》里,有一個讓人很傷感的故事。杭州草橋下,有一個賣冬瓜的人,這人有一種能讓自己魂魄出竅的能力。每天,他靠著床睡著,然后派自己的魂魄出門去照顧生意。一天,魂魄在路上買了幾片曬干的咸魚,托鄰居拿回家里,妻子從鄰居手里接過咸魚,哭笑不得,就用魚干一個勁兒地打賣冬瓜的人的頭,嘴里說,死人,又拿我來取樂。
魂魄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后,發(fā)現(xiàn)自己真身的頭上,沾滿了咸魚的污垢,魂魄徘徊在床前,因那污垢,而無法靠近自己的身體,最后,魂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真身漸漸發(fā)冷僵硬,魂魄無能為力,最后只能大哭著離開。
知道了閨蜜的所作所為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我就是那個賣冬瓜的人的真身。你一時興起搞死了我,別不信,你從此也便成了孤魂野鬼。
我和閨蜜一直互為真身和魂魄,從小到大,旁人眼里,我們兩人就是一朵邪惡、復(fù)雜、毒刺多多的雙生花,我們曾經(jīng)是對方的安全底線,全天下的人被得罪光了,在彼此臉上依舊能看到鼓勵的微笑。
但我們兩個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樣,用食物打比方的話,我是水煮魚,她是冬陰功湯,一樣的辣,但她的味道更陰柔后勁兒更悠長。
這么多年,只會打短平快戰(zhàn)役的我和喜歡一鳴驚人的她,一路前行,并肩作戰(zhàn),從未想過,隊友有一天會變做對手,這形勢變化快得讓人猝不及防。
上午,她發(fā)來一個短信,問能不能約在我們大學(xué)時常去的小飯館兼咖啡店里見。
我立刻看出了她的目的,這人要打溫情牌,大學(xué)四年里,我們最熟悉的不是系里的老師和同學(xué),而是這家店的當(dāng)日套餐和好脾氣的店老板。
但是沒用,想必她也知道,事已至此,今天我就算是去監(jiān)獄里探望她,隨身攜帶的同情心也會少得可憐。
我推門進去,她坐在我們的老位置上,看上去整個人很淡定,但她只是長了這樣一張臉,我知道她心里已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翻天覆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