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燃燒的法庭(1)

燃燒的法庭 作者:(美)約翰·狄克森·卡爾


“從前有個人,居住教堂墓地附近……”對一個尚未完結(jié)的故事而言,這不啻是個挺好的開端。從各種意義上講,愛德華·史蒂文斯都說得上是居住墓地旁邊,這是對事實(shí)的最樸素的描述,所以他隔壁當(dāng)然就有片墓地——德斯帕德莊園的名望一直非比尋常,只是稱不上“舉足輕重”的大型墓地罷了。

愛德華·史蒂文斯和常人并無分別。此時,他正坐在開往闊街①的火車的吸煙車廂里,列車將于六點(diǎn)四十八分抵達(dá)。他年滿三十二歲,任職于紐約第四大道的哈羅德父子出版社編輯部,職位勉強(qiáng)算是重要。他一般是住東七十街的出租公寓,周末則常常返回費(fèi)城郊外克里斯彭②的小宅。他和太太都很喜歡鄉(xiāng)間生活。今天剛好是周五,所以他打算傍晚時趕回去跟太太瑪麗會合。(時值一九二九年暮春。)史蒂文斯的皮包里,裝著高登·克羅斯最新謀殺小說的手稿。以上全都是對事實(shí)的平實(shí)描述。史蒂文斯無法否認(rèn),他目前真的只想考慮那些可以列表說明的事實(shí),而不想考慮別的。

同樣需要強(qiáng)調(diào)的是,此日無論晝夜,均都未見異常。史蒂文斯陷入亂局的機(jī)會,并不比別人更多。眼下,他無非是歸家途中。而且,他是個相當(dāng)幸福的男人,事業(yè)和家庭雙全,對目前的處境很是滿意。

列車準(zhǔn)時抵站。史蒂文斯下了車,在車站里晃悠著,舒展腿腳。門上的時刻表用黑色數(shù)字標(biāo)明:下一班去克里斯彭的列車將于七分鐘后出發(fā),是輛快車,第一站是奧德摩爾。搭乘干線列車,只需三十多分鐘就能到克里斯彭,也就是哈福德的下一站。沒人明白哈福德和布萊恩馬威爾之間為何會設(shè)立該站---或者說,設(shè)立克里斯彭這一行政區(qū)劃。要知道,當(dāng)?shù)刂挥惺羧思?,彼此相隔甚遠(yuǎn),稀稀落落地散布山間。但退一步說,它倒也算是自成天地,擁有獨(dú)立的郵局和藥店;而且,在國王大道蜿蜒直上、通往德斯帕德莊園處,在紫銅色山毛櫸的掩映中,還開著一家茶館;更有甚者,雖然此事既不合常理又缺乏象征意義,但當(dāng)?shù)卮_實(shí)有個殯儀館。

該殯儀館一直讓史蒂文斯疑惑不解。他總愛琢磨為何會有這個殯儀館,到底誰會去光顧呢?殯儀館的櫥窗上,印著J.阿特金斯的名字,低調(diào)得像是誰的名片。他從沒見過該殯儀館的櫥窗后面有任何人影、任何動靜,只看見幾個形狀模糊的小型大理石臺---大概是插拜祭用的花的吧——以及用銅質(zhì)窗簾環(huán)扣成半人高的黑色天鵝絨窗簾。當(dāng)然,他深知?dú)泝x館通常都談不上生意興隆,更不會隨時有顧客盈門。但一般的殯葬師,性格總是開朗而隨和的,他卻從未見過這位J.阿特金斯出門閑聊。這甚至給了他一些隱隱約約的偵探小說靈感。他構(gòu)想的故事大綱里包括一個殺人如麻的殯葬師,他用殯儀館來澄清家中堆積如山的尸體。

話說回來,老邁爾斯·德斯帕德的死,沒準(zhǔn)給J.阿特金斯送來了一樁生意呢。所以,最近…… 克里斯彭的誕生,歸根溯源是和德斯帕德莊園有關(guān)。輝煌的一六八一年間,當(dāng)佩恩①先生親抵此地、同斯庫基爾和德拉沃爾間廣袤森林中的人們和平相處之前,四名專員曾被派到這里,準(zhǔn)備在這片新近獲得的賓州大地上籌建城市?!翱死锼古怼闭窃醋阅撬奈粚T之一——威廉姆·克里斯彭。他是威廉·佩恩的親戚,死于一次出海遠(yuǎn)航,但其表兄弟德斯帕德——據(jù)馬克·德斯帕德所說,他們家的姓氏源自法國,拼法令人迷惑地變過好幾次——在鄉(xiāng)間弄到了大片土地,建了德斯帕德莊園。而德斯帕德家的老邁爾斯·德斯帕德——高貴的花花公子、家族首領(lǐng)——死了才不到兩周。

候車期間,史蒂文斯懶懶地想著馬克·德斯帕德——家族新任首領(lǐng)——今晚會不會跟往常一樣前來造訪。史蒂文斯的小屋離莊園大門不遠(yuǎn)。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他們漸漸建立了友誼。不過,馬克和他妻子露西今晚大概不會來登門拜訪了。沒錯,老邁爾斯的死——死因是胃炎,近四十年腐敗的生活使他的胃壁爛若果肉——不會引起太多悲哀,因他主要居住海外,家族里的其他人基本和他不熟。但其過世畢竟帶來了大把的待辦事宜。老邁爾斯沒結(jié)過婚,馬克、愛迪絲和奧戈登都是他弟弟的孩子。史蒂文斯意興索然地想著,這三人將會繼承數(shù)之不盡的財(cái)產(chǎn)。

這時,通往月臺的大門嘎吱打開,史蒂文斯登上干線列車,來到吸煙車廂。窗外,春天的夜色籠罩下來,天空從灰蒙蒙變成了黑漆漆。盡管車廂里的空氣不流通,灰蒙蒙的頂燈將一切照耀得有些污濁,史蒂文斯依舊能嗅到一絲春意。這是鄉(xiāng)間特有的、讓人為之一振的味道。(這味道把史蒂文斯的思緒帶到了瑪麗身上。稍后,瑪麗會開車來車站接他。)車廂中的空座逾半,乘客們懶懶地翻著厚厚的報(bào)紙,煙霧在肩頭縈繞,氣氛令人昏昏欲睡。作為一個心滿意足的男人,史蒂文斯隨興琢磨著兩件困擾了他一天的怪事。因性格之故,他不想分析這兩件怪事,只打算想想可能的解釋。

兩件什么事?好吧,其中一件是他公文包里裝著的高登·克羅斯的新手稿,等著他去閱讀。高登·克羅斯---說來真怪,這是他的真名---編輯部頭頭兒莫萊發(fā)掘出來的作家。他是個一心要重述歷史上真實(shí)謀殺案的隱士,其天才的地方是描述生動、活靈活現(xiàn),仿佛目擊者之口述一般。他有著那種近乎惡魔的天分,能把沒親眼看見的事情講得栩栩如生。這種天分往往伴隨著欺騙。一位著名的法官曾不慎如是寫道:能在《陪審團(tuán)的紳士》中將尼爾·克利姆案記錄得這般生動,此人鐵定在庭審現(xiàn)場?!氨娝苤?,克利姆是一八九二年受審的,”《紐約時報(bào)》事后評論道,“而克羅斯先生據(jù)稱年僅四十。很顯然,若他確曾出席庭審的話,未免太早熟了。”這對該書的銷售而言,自是一個不錯的宣傳。

然而,克羅斯先生的故事之所以大受歡迎,最主要的原因并非他描述得生動,而是他所選擇的案例。他每本書都會選擇一兩宗著名案件,但主要還是圍繞那些獨(dú)特、怪異之事,而且是幾乎沒人聽過的那種:案件發(fā)生時當(dāng)然頗富傳奇,如今看來則充滿著戲劇沖突因子。他某些文字非常聳人聽聞,雖有照片和文字資料佐證,卻依然有批評家出面指責(zé),稱他記述的“真實(shí)”云云,純屬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這又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當(dāng)然,對他的書又是一次不錯的推銷——最后,事實(shí)證明克羅斯沒虛構(gòu)任何情節(jié)。那次事件里,該批評家收到了來自布魯塞爾市長的憤怒來信,因他稱曰“騙局”的案例恰和十八世紀(jì)布魯塞爾的一位著名惡徒有關(guān),而市長大人對此深感自豪。全賴這些噱頭,克羅斯雖非最暢銷的作家或年度最佳作者,哈羅德出版社依舊將他放到主打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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