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樣 ”我猜著他的想法問。
“就拿這當做游戲好嗎 ”他為了給剛說出的那句可怕的話圓場,趕忙說,“要是我們倆中間有一個人面臨死亡的危險,他就去想另一個人,要想得非常強烈,使對方無論在哪里都會受到感應……同意嗎 ”
他想笑,但嘴唇像凍僵了似的,沒有動彈。
“同意。”我說。
我的朋友怕過于暴露自己內(nèi)心的激動,又急忙說:
“當然,我一點兒都不相信心靈感應……”
“那有什么關系廣我低聲說,“就這么辦……”
“好吧’,就這么辦,玩玩!同意了 ”
“同意。”我答道。
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后的對話,我們默默地握手,手指熱切相連,又急促分開。我快步離去沒有轉身,仿佛有人在后面追趕。我做了一個回頭的動作,想最后一次看看我的朋友,但我克制住了。
找命令自己:“別回頭,向前走!”
人的靈魂陷入肉體的泥潭中,仍然處于不完美的原始狀態(tài)。由于功能發(fā)展不全,她不能清晰準確地預感未來。要是她能做到這一點的話,那么這次分別該會是多么不同。天越來越亮。兩個清晨混同起來。摯友的臉龐看得更清楚了。他在碼頭上,滿面愁容,紋絲不動地站在雨里??Х瑞^的門開了,海在咆哮。一個矮胖水手,兩腳叉開,胡髭兩邊下垂,走了進來。室內(nèi)響起了歡快的聲音:
“你好,萊莫尼船長!”
我躲到一個角落里,想再集中一下思想??墒桥笥训拿婵自谟曛腥芙饬恕?/p>
室內(nèi)更加明亮。萊莫尼船長面有慍色,沉默不語。他掏出他的琥珀念珠撥弄著。我竭力不去看,不去聽,追回一點剛剛消失的幻影。一想起我朋友叫我“書蟲”,夾雜著恥辱的怒火又在我胸中復燃。因為這個詞體現(xiàn)了對我到如今所過著的日子的極度厭惡。我對生活是如此熱愛,我怎么會那么長時間以來讓自己陷入陳舊的書本和廢紙堆里!就在分別這一天,我的朋友幫助我看清楚了。我感到卸下了包袱。既然從此認識到自己的不幸是什么,我也許就能夠比較容易地去戰(zhàn)勝它。它再不是散亂的和無形的了。它已成為一個詞,有了形體,那么我去同它斗爭就不難了。
那次談話確實無聲無息地在我身上起了作用。我從那時起就找借口,擺脫廢紙堆并投身到行動中去。我厭惡我的紋章上有這么個可恥的稱口??删驮谝粋€月前,我遇到一個渴望得到的機會。
我在靠利比亞海的克里特海濱租下一個被遺棄的老褐煤礦。現(xiàn)在,我要去和工人、農(nóng)民,一些純樸的人生活在一起,遠遠離開“書蟲”之流。
我做出發(fā)前的準備,心情異常激動,仿佛此行有著某種神秘意義。我已決定改變生活。我對自己說:“直到如今,你只看見影子而怡然自得;現(xiàn)在,我領你到實實在在的東西那里去。”
終于準備就緒。臨行前,我翻看文件時,發(fā)現(xiàn)一篇未完成的手稿。我把它拿起來,看著它,心里猶豫了。兩年來,一個極大的欲望,一粒種子:佛,在我靈魂深處顫抖。我時時刻刻都覺得它在我肚子里養(yǎng)育、成長。它長大了,開始動彈,用腳踢,要出來?,F(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勇氣把它拋棄。我不能,要做這樣的一個精神流產(chǎn)為時過晚了。
正當我拿著手稿,猶豫不決的時候,我朋友的那譏諷又親切的微笑忽然在空中出現(xiàn)?!拔野阉鼛ё?”我生氣地說,“我把它帶走,你別笑!”我像對一個嬰兒似的,小心翼翼地把它用布裹起來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