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憐?!蔽榈铝_說,想讓她開心一些。
“不?!彼D(zhuǎn)頭過來,一陣痛楚襲來讓她皺眉,然后對著病房另一邊點頭?!翱蓱z的是他們,婉哲,還有地上那個,酋可,她弟弟。你舅舅從村子走了八十公里來這里幫你趕蒼蠅,對不對?”她對著嬰兒說,然后將嬰兒放在大腿上,輕輕拍背,直到他閉著眼打飽嗝為止。她一手捧著另一邊的乳房讓他吸吮。
“特莎,你聽我說?!蔽榈铝_看著她以眼睛打量自己。這個音調(diào)她熟悉。他所有的音調(diào)她都熟悉。他看見特莎臉上罩上一層懷疑的陰影,沒有退去。她叫我過來,是因為我有利用的價值,不過現(xiàn)在她想起了我的身份?!疤厣?,拜托,仔細(xì)聽我說。沒有人快死了。沒有人殺了任何人。你在發(fā)燒,你在幻想。你的身子累垮了。休息一下。給你自己一段休息時間。拜托?!?/p>
她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嬰兒,以指尖擦干凈小不點的臉頰?!澳闶俏乙惠呑用^最美麗的東西?!彼龑雰旱吐曊f,“這句話你可別忘記喲。”
“我確定他不會忘記的?!蔽榈铝_衷心地說。他這么一說,提醒了特莎他的存在。
“溫室怎么樣?”她問。她把高級專員公署稱為溫室。
“欣欣向榮?!?/p>
“你們所有人可以收拾行李明天就走,連一丁點影響也不會有?!彼邶X不清地說。
“你老是這樣告訴我。”
“非洲在這里,而你卻在那里?!?/p>
“等你身體恢復(fù)了一點,我們再來辯論?!蔽榈铝_以最具撫慰感的聲音提議。
“可以嗎?”
“當(dāng)然?!?/p>
“你會好好聽嗎?”
“洗耳恭聽?!?/p>
“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告訴你白大褂的貪婪巧合事件。你就會相信‘我們’了。答不答應(yīng)?”
“‘我們’?”
“我和阿諾德?!?/p>
一提到布盧姆,伍德羅立刻回過神來?!拔視诂F(xiàn)狀中盡我所能,什么都辦到。在合理范圍之內(nèi)都行,我保證?,F(xiàn)在你盡量休息一會兒吧。拜托?!?/p>
她對此有所反應(yīng)。“他答應(yīng)要在現(xiàn)狀中盡他所能,”她解釋給嬰兒聽,“在合理范圍之內(nèi)。好吧,總算有個男子漢。格洛麗亞怎么樣?”
“非常擔(dān)心。她要我向你問好?!?/p>
特莎緩緩嘆了一口氣表示精疲力竭,嬰兒還摟在胸前,她整個人往后癱在枕頭上,閉起眼睛?!澳蔷突厝λ谩_€有,別再寫信給我了,”她說,“還有,別去煩吉妲。她也不會陪你玩的。”
他起身后轉(zhuǎn)過身來,不知什么原因,以為會看見布盧姆站在門口,用他最為厭惡的姿勢站著:頭以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倚在門框,雙手以牛仔的姿勢插在附庸風(fēng)雅的腰帶上,裝模作樣的黑色大胡子里露出白牙,齜牙咧嘴地淺笑。然而,門口空無一人,走廊陰暗沒有窗戶,只有一排電壓不足的電燈,光線有如防空洞。他走過壞掉的推車,上面載滿了尸體,血腥味與排泄物混合在非洲那種帶有馬味的甜美香氣中。伍德羅心想,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是否就是讓他覺得特莎很有吸引力的部分原因:我一生逃避現(xiàn)實,為了她,我卻受現(xiàn)實吸引。
他走進(jìn)擁擠的中央大廳,看見布盧姆與人激烈爭辯。他首先是聽見布盧姆的聲音——只不過沒有聽清楚內(nèi)容——刺耳又具有指責(zé)意味,在鋼筋桁梁中激起回音。然后對方回嘴。有些人只要看過一次,就會永遠(yuǎn)存在記憶里。對于伍德羅來說,這個人就是如此。這人虎背熊腰,大肚腩,臉龐油光閃爍而多肉,表情固定是悵然絕望。他的頭發(fā)是金色接近姜黃色,稀松散布在被燙傷過的頭上。他的嘴巴撅得小小的有如玫瑰花苞,正在央求、否認(rèn)。他的圓形雙眼帶有傷痛,投射出來的恐懼似乎兩人都有同感。他的雙手斑駁有力,卡其襯衫在衣領(lǐng)處有一圈汗?jié)n。其他部分,都隱藏在醫(yī)院的白大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