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琳瑯在帳中熨衣,忽聽蕓初的聲音在外面問:“玉姑姑在嗎?梁諳達瞧您來了。”玉箸忙迎出去,先請安笑道:“諳達這可要折煞玉箸了。”梁九功只是笑笑:“玉姑不用客氣?!迸e目四望:“昨兒補衣裳的是哪一位姑娘?”玉箸忙叫了琳瑯來見禮。琳瑯正待蹲身請安,梁九功卻連忙一把攙?。骸肮媚锊灰喽Y,虧得你手巧,咱們上下也沒受責罰。今兒萬歲爺見了那衣裳,還問過是誰織補的呢?!笔|初在一旁,只是笑盈盈的。玉箸忙叫人沏茶,蕓初悄悄對琳瑯道:“梁諳達這回是真的歡喜,所以才特意過來瞧你呢。”到底人多,不便多說,輕輕在琳瑯手腕上一捏,滿臉只是笑容。梁九功又夸獎了數(shù)句,方才去了。
他回御營去,帳門外的小太監(jiān)悄悄迎上來:“諳達回來了?王爺和納蘭大人在里面陪皇上說話呢?!绷壕殴c一點頭,躡步走至大帳中。那御營大帳地下俱鋪羊氈,踏上去悄無聲息。只見皇帝居中而坐,神色閑適。裕親王向納蘭性德笑道:“容若,前兒晚上吹簫的人,果然是名女子。咱們打賭賭輸了,你要什么彩頭,直說吧?!奔{蘭只是微微一笑:“容若不敢?!被实坌Φ溃骸澳侨章犇呛嵚?,婉轉(zhuǎn)柔美。你說此人定是女子,朕亦以為然。只有福全不肯信,巴巴兒地還要與你賭,眼下輸?shù)眯姆诜??!备H溃骸盎噬鲜ッ鳌!庇中θ菘赊湎蛉萑舻溃骸霸纲€服輸,送佛送到西。依我瞧你當晚似對此人大有意興,不如我替你求了皇上,將這個宮女賜給你。一舉兩得,也算是替皇上分憂?!被实叟c兄長的情誼素來深厚,此時微笑:“你賣容若人情倒也罷了,怎么還扯上為朕分憂的大帽子?”
福全道:“皇上不總也說:‘容若鶼鰈情深,可惜情深不壽,令人扼腕嘆息?!桥与m只是名宮人,但才貌皆堪配容若,我替皇上成全一段佳話,當然算是為君分憂?!?/p>
納蘭道:“既是后宮宮人,臣不敢僭越。”
皇帝道:“古人的‘蓬山不遠’、‘紅葉題詩’俱是佳話。你才可比宋子京,朕難道連趙禎的器量都沒有?”
福全便笑道:“皇上仁心淳厚,自然遠勝宋仁宗。不過這些個典故的來龍去脈,我可不知道?!彼R嫻熟,于漢學(xué)上頭所知卻有限?;实鬯刂@位兄長的底子,便對納蘭道:“容若,裕親王考較你呢,你講來讓王爺聽聽?!?/p>
納蘭便應(yīng)了聲“嗻”,說道:“宋祁與兄宋庠皆有文名,時人以大宋、小宋稱之。一日,子京過繁臺街,適有宮車經(jīng)過,其中有一宮人掀簾窺看子京,說道:‘此乃小宋也?!泳w家后,遂作《鷓鴣天》,詞曰:‘畫轂雕鞍狹路逢,一聲腸斷繡簾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如龍。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作成后,京城傳唱,并傳至宮中。仁宗聽到后,知此詞來歷,查問宮人:‘何人呼‘小宋’?’那宮人向仁宗自陳。仁宗又召子京問及此事,子京遂以實情相告。仁宗道:‘蓬山不遠。’即將此宮人賜予子京為妻。”
他聲音清朗,抑揚頓挫,福全聽得津津有味,道:“這故事倒真是一段佳話。皇上前兒夜里吹簧,也正好引出一折佳話?!被实坌Φ溃骸霸蹅冞@段佳話到底有一點美中不足,是夜當命容若來吹奏,方才是十成十的佳話?!?/p>
君臣正說笑間,虞卒報至中軍,道合圍已成,請旨移駕看城?;实勐勛啾闫鹕砀?。納蘭領(lǐng)著侍衛(wèi)的差事,皇帝命他馳馬先去看城。福全侍立一旁,見尚衣的太監(jiān)替皇帝穿上披掛?;实刍仡^見梁九功捧了帽子,問:“找著了?”
梁九功答:“回皇上話,找著那織補衣裳的人了,原是在浣衣房的宮女?;噬蠜]有吩咐,奴才沒敢驚動,只問了她是姓衛(wèi)?!被实鄣溃骸半薏贿^覺得她手巧,隨便問一句罷了,回頭叫她到針線上當差吧。”
梁九功“嗻”了一聲?;实坜D(zhuǎn)臉問福全:“那吹簫的宮女,我打算成全容若。你原說打聽到了,是在哪里當差?”福全聽到適才梁九功的一番話,不由想了一想,一抬頭正瞧見宮女捧了皇帝的大氅進來,靈機一動,答道:“那宮女是四執(zhí)庫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