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怔住了,臉騰騰地便飛紅了。柳柳笑了一聲,轉(zhuǎn)目看看窗外一片春深似海,嘆口氣道:“祖蔭哥哥傍晚才走,還有一天工夫容你慢慢想,我先回去繡衣服吧?!闭酒鹕硪馕渡铋L地看了她一眼,微笑著轉(zhuǎn)身走了。
祖蔭這一天度日如年,徘徊間悵然如失,眼瞅著太陽一路向西,漸漸要落下山去,一顆心如擱在沸水中,怦怦亂跳。門外阿柱已將車套好,正在整理韁繩。
陳管家見時(shí)辰差不多,便將幾個(gè)長工齊齊叫到院中,恭敬請祖蔭:“少爺,你這一去,還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再來了。我們經(jīng)年才得見你一面,你還有什么要囑咐的,就趁著這會兒說給大家罷?!?/p>
他心里焦急如焚,見七八個(gè)人十幾只眼睛定定瞅著自己,都等著示下,只得輕咳一聲,勉強(qiáng)笑道:“也沒什么好說的。這幾日瞧著諸事都很妥當(dāng)。大家的勤謹(jǐn),我都記在心上。到今年年末,大家上城里宅子里,我請諸位喝酒聽?wèi)??!闭f畢朝著陳管家微一點(diǎn)頭。
陳管家躬身道:“謝少爺示下。我們在這里,必是盡心竭力,但請少爺放心罷?!睂⑹忠粨],這七八個(gè)人便散成兩排,夾道送他出門。他走了兩步,忍不住轉(zhuǎn)身道:“柳柳呢?我還有話問她?!痹捯魟偮?,便聽柳柳在檐下喊道:“祖蔭哥哥!”
他朝陳管家略一點(diǎn)頭,急急轉(zhuǎn)身將她拉到側(cè)廂,沉著臉道:“你怎么從繡房里出來了?不是讓你去問櫻兒嗎?事情……到底如何了?”
柳柳眼睛撲閃撲閃地眨了兩下,目光十分同情,搖頭道:“早晨就去問過了,雪櫻姐姐……她不愿意跟你去。她說她娘尋的親事很好,請少爺自己回城去罷?!庇瞩久嫉?,“她說……謝謝少爺送她玉佩添嫁妝,日后若是缺柴米錢,就換了它度日……我怕你聽了生氣,才一直躲著不肯出來。”
他像是沒聽明白她說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著她,半晌臉色漸漸慘白,低笑一聲,搖頭道:“罷了,落花有意……流水無心,算我錯(cuò)付了這片心思罷?!毙南峦慈绲陡?,回頭便往門外走。
鞭子在空中甩個(gè)脆響,馬車緩緩動了。祖蔭呆呆地坐在車轅上,瞧著周遭一切慢慢后退,胸中一片死灰般寂然,沉默無聲。
連著幾天都是通透的好晴天,青泥路曬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馬蹄踏上去是一種輕快的嗒嗒聲,車輪轆轆地響著,一路向東。鄉(xiāng)間的路曲曲折折地沒有盡頭,出了村莊便是一望無際的田地,油菜花一片片開著,合著落日折返的縷縷金光,滿目都是燦爛燦爛的金黃,喧鬧到了極處,反而心中泛起無邊無際的哀涼。
天色漸漸昏暗,淡墨色的夜幕上掛起大半個(gè)月影,隔著薄云撒下清暉。阿柱見他仍然呆呆地坐在車轅上,如失了靈魂般不言不語,也不敢出言相勸,只悶頭趕車。見到前面一片大青楊樹林,忍不住出聲道:“少爺,夜里有涼風(fēng),早點(diǎn)進(jìn)車?yán)锶グ伞!?/p>
大青楊樹林迎風(fēng)嘩嘩響著,在夜色中如一架墨黑的屏風(fēng)般直直矗立。祖蔭目光如癡,半晌點(diǎn)頭道:“是有些冷,你也加件衣服吧。”轉(zhuǎn)身掀起車簾欲進(jìn)去,往里一瞧又極快地將簾子合上,隔了許久才慢慢問道:“阿柱,咱們現(xiàn)在走到哪里?
阿柱指著那樹林與他看道:“到這大毛楊樹處,就估摸著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離陳家灣有四十里地。車上拉的東西不禁顛簸,不然還能再快些。”
祖蔭沉默不語,一顆心怦怦地跳得飛快,簡直要跳出胸腔。忍了半晌,終于回過頭又將簾子掀起一角。
也許只過了一瞬間,只聽他急惶惶地大喊:“快停車。”
阿柱倉皇之下,將韁繩使勁一拉。兩匹馬兒正跑得歡實(shí),被巨大的拉力生生拽回,長嘶一聲,咣當(dāng)一聲便停住了。車一停阿柱便跳下車來,一邊緊拉著韁繩以防馬兒往前直奔,一邊問道:“少爺,出什么事了?”
他卻并不答話,阿柱只覺他的身影似在微微打顫,緊張地問道:“少爺,你怎么了?車顛得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