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大雨,班媞受了涼,又因為要遷居陽祿宮,格外勞累。結(jié)果剛進陽祿宮還未安頓好,她就疼得汗水涔涔地下了??磥恚鄫q的生產(chǎn)提前發(fā)動了。宮中的穩(wěn)婆上官嫵趕到陽祿宮,一摸她的額頭,火燒一樣。上官嫵慌忙令人做好各種準(zhǔn)備。
班媞已經(jīng)痛得無暇他顧了,只剩下一陣接一陣洶涌而來的尖銳的痛楚,就像是有一根棍子在腹內(nèi)攪拌著她的骨肉,她的心肝膽肺。她覺得自己的腰被一寸一寸敲碎了。剛喘一口氣,下一輪的疼痛又追趕過來了,把剛休息了片刻的腰再一寸一寸敲碎。開始,班媞還想忍著痛,可是忍著忍著就不由得嘶叫起來,直至她的嗓子像絲帛一樣被撕成一縷一縷的,發(fā)不出成片的聲音。
她累極了,累得想哭;可是哭不出來呀,因為哭也是要力氣的。
旁邊不斷有人給班媞拭汗,不斷有人安慰著她,但她什么都看不見了。眼睛全都迷糊掉了,她渾身開始發(fā)抖、抽搐,不能自控了。痛苦一陣一陣地追趕過來,沒有盡頭。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無數(shù)次,班媞以為結(jié)束了。然而不。又有無數(shù)次,班媞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上]有。她用力地閉著雙眼,眼前是又濃又釅的一團漆黑,緊緊包裹著她,裹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想起了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兄弟班伯、班斿、班稚,那個花園,一幕一幕碎小得像蛋殼一樣的陳年瑣事,都閃閃爍爍在心里回放。那時,班媞還很小很小,班況多么疼愛這個小女兒啊。父親把她扛在肩上,帶著她穿梭在花園里,然后像陀螺一般飛快旋轉(zhuǎn),直到她咯咯地笑得喘不過氣來,向父親求饒。父親教她認(rèn)識園子里的各種花鳥蟲魚,她和兄弟們把花園里的窗欞門楣、花花草草都貼滿了小布條,他們比賽著填詩作賦,比試著背經(jīng)的速度……只有人之將死,才會有這么美好的回憶吧。她知道她要死了。
看到班媞虛脫過去了,上官嫵把一瓢冷水潑到她的臉上,澆醒她。班媞渾身都泡在汗水和血水里,一被刺激,不由一聲慘叫。旁邊羊皮的椅靠早就被她摳爛了,李平和幾位宮女還在旁不斷地催她用力、用力,各人看得心酸,臉上都噙著淚。
上官嫵不知道這次班媞能不能扛過去。從她抽搐、昏迷、視力障礙來看,也許她已經(jīng)心力衰竭了。那么,可能胎盤早已剝離,甚至已經(jīng)是死胎了?;蕛菏潜2蛔×?,只能想辦法保大人了。
血從班媞下身漫出來,把下面的褥子浸透了,又滴瀝瀝地順著褥子淌下來。漸漸,它們連成了一線,悠長細(xì)膩地在地上匯成涓涓細(xì)流,沿著墻角往外蜿蜒而去。上官嫵和幾個宮女,全都成了血人。
班媞已經(jīng)喪失了知覺。某個瞬間,她的身體忽然“嘩”一下,輕松了。她的心放下來了。好,終于可以死去了。
可是,班媞的命保住了。在班媞苦苦掙扎兩天兩夜之后,產(chǎn)下的是一個已足月的死嬰。
班媞蘇醒過來。她一醒,不等別人告訴她,她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又是哭又是叫,也不看任何人,就是悲戚戚地喊著什么,可是沒有人能聽得出來她在說什么。李平和寶兒從來沒見過她那么難看的樣子,也沒有聽過這么難聽的聲音,都嚇了一跳。怎么看,這個女人都不像班婕妤啊。她一邊干號著,一邊伸手想在半空中抓住什么,可是,手卻軟綿綿地抬不上來。
大家都想勸她吃東西,可這個氣氛,誰也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