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驁想起來了。周宣王時，鎬京的少年兒童都在唱這首歌，意思是“山桑弓，箕木袋，亡周之禍害”。后來滅掉周朝的那位“烽火戲諸侯”、“一笑值千金”的褒姒，其實就是周后宮的棄嬰，弓矢匠的養(yǎng)女。周宣王因為害怕這種讖言，曾經(jīng)徹查后宮，殺盡天下造弓箭的人，結(jié)果正是他這些舉動，反而促使了褒姒的出現(xiàn)，也間接導致了周朝的滅亡。

劉驁一聽到什么“咎在后宮”就緊張了起來。這種在大臣的奏折上經(jīng)常讀到的熟悉論調(diào)又來了。班媞看著他臉上的陰晴變化，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笑著說：“想什么呢？陛下是否想殺了這個女童，以免重蹈周王覆轍？”

見班媞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劉驁笑了笑：“怎么，朕臉上有殺氣嗎？”

班媞繼續(xù)說：“如果臣妾正巧說中了，不敢阻攔陛下。只是，如果這是天意，陛下即使殺了她也無濟于事?！?/p>

劉驁冷笑了一聲：“又是天命。朝中那些儒生，他們所依據(jù)的就是你說的這些東西。你就相信這數(shù)年來的天象與災異都是后宮引起的嗎？真有那么靈驗嗎？”

班媞正想解釋，忽然又泄氣了。天命這種東西，根本就不是一個能跟皇帝探討的問題。祥瑞災異這種東西無所謂有無所謂無，只看你信不信?？墒?，像孝武皇帝那種不敬天命、膽大妄為的態(tài)度，又實在是太可怕了。皇帝總有失德之處，更不會十全十美，如果聽從上天的警誡有所收斂，倒是好事。她寧愿劉驁軟弱一點、謙卑一點，那樣反而是百姓之福。

班媞只得笑笑：“災異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能夠借此時興利除弊，不是更好嗎？依臣妾看來，殺掉這個女孩無補于事，只會令天下驚惶。暴雨已下了二十多天，人心惶惶，陛下如果不盡快給一個交代，恐難塞眾議?！?/p>

劉驁看了她一眼：“聽你這么說，好像你有什么辦法？”

班媞聽出來了，他有些不高興了。班媞低著頭摸著巨大而結(jié)實的腹部，好脾氣地說：“陛下不必為難，臣妾倒是有個想法。陛下確實可以考慮削減后宮的用度。先從臣妾開始，一應裁減衣食用度，自增成舍以下，各宮美人斟情裁減；但長使、少使及以下宮女則無須削減，因為她們已經(jīng)身無余錢了。這樣一來，陛下既做出了整肅后宮的姿態(tài)，想必諸位大臣也會十分滿意?！?/p>

劉驁詫異地看了看她：“沒必要吧？何必為他們的幾句話作出那么大的犧牲呢？”

“臣妾不能為陛下分憂就罷了，難道還要成為別人批評陛下的口實嗎？”她笑笑說，“我自己的用度已足夠，皇兒以后也會有他自己宮中的份額。臣妾現(xiàn)在正受恩寵，在這種時候裁減，想必其他美人也不好反對?！?/p>

對這個女人，劉驁不知該說什么。他忽然就覺出自己的懦弱可恥：他，一個皇帝，連懷孕中的老婆都沒法保護，還得靠她來幫他解決難題。班媞替他缷下了一個包袱，她在施恩呢。他既是感激，也有點難堪。

班媞看出他心里顯然是同意了。劉驁本來就最相信天命，可惜實在是優(yōu)柔寡斷，凡事都不敢自己拿主意，又不想被人擺布，態(tài)度左右游移，才造成今日這種尷尬局面，既不能果斷決策，又不能從善如流，什么對的就不聽什么。這兩三年了，班媞早就看透他了。

劉驁還待再說，班媞用手指輕輕壓住他的嘴唇，撒著嬌，說：“陛下，你就答應吧。”

劉驁一笑。好，既然你舍己為人，我便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