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在黃昏或夜里的車窗上看見站在車上的姑娘們，對著車窗，權(quán)當(dāng)鏡子，整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有時也會拿出化妝的小盒，補(bǔ)一點妝什么的，有時她們的倩影在霓虹中流彩，其美也不亞于葉子。

第十，電車和地鐵還是淫戲空間。雖然在電車上亂摸女人是犯罪，日本人管這種人叫"癡漢"，但是與此相矛盾的是，日本有人專寫如何當(dāng)"癡漢"的書，在書店里還很暢銷。還有"癡漢"網(wǎng)頁，有姑娘在上面津津有味地介紹自己如何遭遇"癡漢"，而"癡漢大叔"手法又如何高超，弄得她好生受用，如醉如仙。

我在電車上也曾遇到過一件怪事。那一天我旁邊有一個空位，一個身穿雪白長裙的年輕女子坐在了我的身旁，長裙輕甩，一下子蓋住了我的雙腿，我立刻不知所措：莫非她要引誘我做"癡漢"？正在目瞪口呆之際，我的耳畔突然響起留學(xué)前輩的諄諄教導(dǎo)："日本電車上有的女人裝作引誘你去做'癡漢'，然后敲詐你錢，最少五萬。"那時我剛來日本，打工交學(xué)費，五萬對我來說是大大的數(shù)字。于是我立刻正襟危坐，排出雜念，默念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出萬難，去爭取勝利。"到站以后，我輕輕掀去蓋在我雙膝上的雪白長裙，下車奔赴打工現(xiàn)場，走在路上，我信口胡唱了一句：

"就像蝴蝶一定要經(jīng)過蛹的掙扎，

才能得到一對翅膀堅實如畫。"

不要叫"養(yǎng)父母"

太陽帶著睡意，剛才爬上樹梢，辰巳公園的草地上就出現(xiàn)了我們一群烏合之眾，穿著被草漿、泥漿甚至狗糞污染得比迷彩服更加花哨的衣服，像一群殘兵敗將，卻都興高采烈。大家手持自動除草機(jī)，一陣狂揮亂舞，剛才還是綠草茵茵的一片，轉(zhuǎn)眼間變成荒山禿嶺。

我們一伙中國人包下辰巳公園每年從五月到十一月的除草工作。負(fù)責(zé)這項工作的日本老頭兒，和我們相處得很融洽，他的老板幾次和他商量是不是換一下人，他總是說："我用慣了這些中國人，換了人，我會不習(xí)慣的。"

到了休息的時候，我們就鉆進(jìn)灌木林，講流行于中國和流行于日本的各種下流笑話，剛才還齊刷刷地坐在那里，轉(zhuǎn)眼間笑得人仰馬翻。

離我們不遠(yuǎn)的地方，也有一群日本公司的人坐在那里休息，他們也是來打草的。也許是由于長幼分明吧，他們在那里正襟危坐，不像我們歡聲笑浪。

中午，我們來到了附近的中華料理小店，繼續(xù)我們的下流故事。好像為我們的故事和笑聲所吸引，對面桌上的一個人走了過來，他是另一個來打草的日本公司的員工。

"你們是中國人？"他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問道。

"是?。∧悄睦锶?？"

"我是山東人，是遺孤。"他高高的個子，黑紅的臉膛，眼角刻著幾道深深的皺紋，真是一個典型的山東大漢。他看到我們似乎感到異常親切，就把他的份飯端到了我們的桌上，和我們攀談了起來。

"您在山東還有什么親人嗎？"我問。

"我是老大，家里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父親死了，母親還活著，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說到這里，他望著窗外，眼睛里充滿深情，像是要掩飾什么，忙著喝了一口水。他沉默了片刻，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嚴(yán)肅，認(rèn)真地問我們：

"你們說世界上哪個國家最好？"

"哪個國家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我說。

"要我說中國最好。"他說。

我們都有些吃驚，因為我們這幾個人沒有一個人認(rèn)為世界上數(shù)中國最好。

"那為什么你還回到日本？"小胡說。

"我是沒辦法了，入了日本國籍了。"

他又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的身世，說他只知道他的日本生母把他放到了一片草地上，后來是他現(xiàn)在的中國母親把他抱走了。

"你回日本，認(rèn)你日本的母親，也做了血液鑒定吧？"老王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可不是，本來我有證據(jù)，我的日本母親扔我時在我身上縫了一塊白布，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我拿著這個證據(jù)回日本，可他們還不承認(rèn)我，又驗我的血，驗我母親的血。你說為什么人回到自己的國家還要驗血，好像我是個騙子。"

他嘆著氣說，目光變得非常迷茫。

"我們哪里知道這是為什么？我們回到中國也要驗血，和你不同，是驗我們有沒有愛滋病。不過你要是回中國就用不著驗血，因為你現(xiàn)在是日本人。"小胡說完，大家都笑了起來。

"你在日本混得不錯吧？"老林問。

"我日語不好，他們不把我當(dāng)日本人。開始我說我是日本人，和我一起干活的日本人都不信。我把護(hù)照給他們看，他們把護(hù)照翻過來看，倒過來看，然后就嘻嘻地笑，后來我就干脆說我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