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她寫信說:“我穩(wěn)定下來了——或許比我希望的還差一些,但還不至于到擔憂的程度。我換了醫(yī)生和藥——把帝拔癲換成癲通,還額外用?些金菩薩加強癲通的效果。金菩薩真的讓我好起來了。心理疾病對身體的傷害實在很大!我用過無數(shù)種藥,來治療我嚴重的憂郁癥。此外,我有奇怪的失憶癥——只要過一小時,就記不起任何事情,憂郁癥太恐怖了——讓人覺得幾分鐘像一輩子。我好累,累得不愿去想‘好’的時候我是什么樣子——對我來說,‘好’是正?;蚩山邮艿臓顩r?!?/p>
幾天后,她又寫信來:“害羞使你無法讓朋友了解你深刻的人格——結果,我在過去八九年交到的朋友大多不是深交。這使我更加寂寞,讓我覺得自己很愚蠢。例如,我剛剛打了電話給弗吉尼亞州一個非常要好(而且?苛刻)的朋友,她要我解釋為什么不去看她和她的小孩。這要怎么說?我很樂意去拜訪她,但定時去精神科醫(yī)院太丟臉了。要是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話,我很愿意撒個謊?!?/p>
羅拉的生活一直受到疾病的阻礙,所有的生活受到限制?!袄缂s會,我照顧自己就很累了,沒辦法再去照顧別人的情緒。這種愛情不是很可怕嗎?病也讓我無法專心做事——任何工作都做不久,總是會中斷。誰會想聽你對新藥的希望呢?你要怎么讓別人了解呢?在自己得這種病之前,有個好朋友得了憂郁癥。我假裝懂他的話,聽他說種種事情。從那以后我就知道了,憂郁癥患者所說的,是完?不同的語言。”
后來的幾個月,她似乎在與她背后的什么東西搏斗。這段時間,我們開始慢慢了解對方。我得知她在十多歲時遭遇性騷擾,二十多歲時被強暴,兩件事都對她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她二十六歲時結婚,第二年第一次憂郁癥發(fā)作。她的丈夫似乎無法忍受,而她得拼命喝酒才撐得過去。到了秋天,她變得有點癲狂,于是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她只是太緊張,開了煩寧給她。后來她對我說:“癲狂把我的心封了起來,但我的身體遲鈍得嚇人。”
一個月過后,在他們家的圣誕夜派對里,她狂暴地把蛋糕摔到丈夫身上,然后上樓把剩下的一整罐煩?全吞了下去。丈夫將她送進急診室,并對主治醫(yī)師說他無法忍受了。她被轉入精神科醫(yī)院,在那里度過圣誕節(jié)。出院回家時,有一大堆藥要服?!盎橐鐾甑傲?,我們蹣跚地度過了后來的一年。第二年的圣誕節(jié),我們跑去巴黎,晚餐時,我仔細看著他,心想:‘我現(xiàn)在并沒有比一年前在醫(yī)院里快樂多少。’”她離開家,很快就認識了新男友,同時搬到奧斯汀與他同住。憂郁癥在那之后就比較規(guī)律了,至少之后一年是這樣。
1998年,羅拉在信中簡單地提到她“可怕的無力和焦慮”。到了十月中,羅拉開始消沉,她自己很清楚?!拔疑形赐耆萑霊n郁癥,但是慢?地每況愈下——我的意思是,我得愈來愈努力專注于手邊的工作。眼下我還沒完全憂郁,但已開始沮喪。” 她開始談威博雋?!拔议_始痛恨那種與所有事物疏離的感覺。”她抱怨。之后不久,她開始整天躺在床上。藥物治療再度失效。她停止與身邊人聯(lián)絡,只關心她的狗?!爱攽n郁癥削弱了胃口和我對歡笑、性愛、食物的需要時,只有小狗才能給我真正的精神撫慰?!?/p>
十一月初,她說:“我現(xiàn)在只能泡澡,因為早上淋浴時的水澆在身上,讓我難受得不得了,而且在最近的日子里,這好像是為暴躁的一天開啟了序幕。開車好像要使盡所有力氣,使用提款機,購物,所有日常不得不做的事,都讓我很累。”她租了《綠野仙蹤》來看,好分散注意力,“但是悲傷的地方讓我哭起來?!彼ノ缚??!拔医裉靽L試吃點鮪魚,但那味道令我想吐,所以我只吃了點做給狗吃的米飯?!彼г惯B看醫(yī)生都讓她很煩?!拔液茈y跟他好好地說心里的話,因為我不想讓他難過?!?/p>
我和羅拉天天書信往來,我問她會不會覺得持續(xù)寫信很困難,她說:“關心別人是得到別人關心最簡單的方法。這也是一種觀察自己的好方法。我需要與別人分享沉淪的感覺。每次我寫下這些文字,就立刻覺察到我人生中的沉淪。到目前為止,我要強迫自己做些很瑣碎的事,試著評估自己的狀況有多嚴重——我真的陷入憂郁了嗎?或者只是懶惰?這種焦慮是不是喝了太多咖啡或吃了太多抗郁劑造成的?這個自我評估的過程會讓我哭泣。讓別人困擾的是,除了陪在旁邊之外,他們幫不了什么忙。我用回電子郵件來保持頭腦的清楚!” 一周后,“現(xiàn)在是早上十點,我今天被一個想法嚇壞了。我努力地嘗試。我好像很快就要號啕大哭,‘沒事的,沒事的,’同時深呼吸。我的目標是保持在自我分析與自我毀滅之間。我就是覺得好像在消耗別人,包括你在內。我只能拼命要求別人,但沒有辦法回報。我覺得,穿上喜歡的衣?,梳好頭發(fā),身邊牽著小狗,這樣才有勇氣上街買點橘子汁?!?/p>
就在感恩節(jié)前,她寫信道:“今天我看了老照片,看起來那好像是別人的生活。這就是藥物治療的代價啊。”但是她又很快振作起來。“今天我有一些快樂的時光,”她在當月最后一封信上說,“我還要更久的快樂,拜托,哪位好心人施舍一點吧。我在人群中可以不再感到害羞了?!?隔天她有點復發(fā)。“我本來覺得好些了,還希望開始做些美好的事情,但今天非常焦慮、著急、緊張。只是我依然抱持著希望,這有點幫助?!钡诙熳兊酶懔?。“我的情緒依然低落。早上覺得害怕,傍晚覺得極端無助。”她講述與男友走進公園的經歷。“他買了本辨識公園所有植物的小冊子。其中描述到一棵樹:‘整棵樹都有致命毒性?!蚁胍フ业竭@棵樹,嚼它一兩片葉子,然后蜷縮在大石頭底下慢慢死去。我想念那個喜歡穿上泳裝的羅拉,她會躺在今天的陽光下,看著好藍、好藍的天空!惡魔把她從我的身體里奪去,換進一個令人討厭的女孩!憂郁癥奪走了我對自己的愛。我感到灰心,充滿絕望,這是一種慢性死亡。同時我又努力地推開這沮喪的絆腳石。我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大家說它‘丑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