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點了點頭,含淚道:“那是去年她過生日時做的,是她平日最喜愛的一件衣裳!”
寶釵伸手自花枝上捻起一小片紅色絲緞,送到他面前:“你瞧瞧,可是這顏色?這質(zhì)地?”
寶玉一把抓在手心里,細細地瞅了幾遍:“正是!”
寶釵:“如此看來,竹筏上的那些芙蓉花,只怕也是晴雯親手折下來的!――這一小片絲緞,便是她在花叢間折花時,不慎劃破了衣裳,留在花枝上的!”她沉吟著,“這么說,兇手一定是個女人!而且是跟晴雯很親近的女人!”
湘云:“為什么?”
寶釵:“你想想,若不是平日相熟的好姐妹,誰能約晴雯三更半夜地,孤身一人,拖著病體來這荒僻的地方相會?又能哄晴雯親手折下那些花枝?”
她說的可謂合情合理,寶玉卻驚懼地搖頭道:“不!不可能!園子里的姐妹,都是清清爽爽的女孩兒,誰又做得出這等狠辣絕情的事來!”
寶釵:“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
湘云忙問道:“什么可能?”
寶釵望著眾人,緩緩道:“莫非,你們都忘記了金釧兒的事?”
金釧兒,原是寶玉的母親王夫人的貼身侍女,因為趁著王夫人午睡之際與寶玉調(diào)笑,被王夫人發(fā)覺,打了一個巴掌,趕了出去,羞憤難當,跳井自殺了。
湘云怔了片刻,明白過來:“寶姐姐的意思是……晴雯她,也是自殺的?”
好似一語道破了天機,眾人都點頭表示認同。
惜春道:“前幾日,晴雯不知怎的惹惱了太太,被痛責(zé)了幾句,趕了出去!她生性剛強,一時咽不下這口氣,尋了短見,也是有的!”
探春一受點撥,轉(zhuǎn)眼間便已理清了前因后果:“倘若晴雯是自殺的,那么一切也都解釋得通了!她先在竹筏上澆遍了火油,或者灑遍了易燃之物,又采了許多芙蓉花,然后,又放飛了那只紅色的,芙蓉花狀的風(fēng)箏。她在竹筏四周點上蠟燭,躺在竹筏上,順著水流,緩緩漂浮在湖面上,蠟燭越燒越矮,燭火只要一沾到火油或者易燃之物,火勢便會迅速蔓延,整個竹筏都燒了起來!”
湘云嘆道:“當年金釧兒也是被趕出園子后,一時想不開,才跳了井!偏如今晴雯又是這樣!可憐!可嘆!”
只有迎春提出了她的困惑:“我卻不明白――倘若不是他殺,那么,晴雯為何要在自殺前,放飛那只風(fēng)箏呢?”
眾人聽了,一時無語。
半晌,黛玉長嘆一聲:“或許,她只想讓寶兄弟明白,她選擇了按照寶兄弟夢中那句詩的意境去死,也算是跟寶兄弟主仆一場,以死相報吧!”
淡淡的一句話,卻立刻化成無形的匕首,直刺在寶玉的心坎上。胸口處一陣尖銳的疼痛?!扒琏 彼?,低低地喚了一聲,只一聲――仿佛自喉嚨間忽然伸出一只手來,堵住了他的嗓子。眼前水霧彌漫,一切好似都變得朦朧起來,水霧散去時,淚水亂紛紛地落滿了面頰。
月光清寒,芙蓉花在水波間輕輕地搖曳,如少女的笑靨。
空蕩蕩的湖面上,只那十來個小廝,鬧哄哄地駕著幾只小船,正手忙腳亂地,打撈著死亡的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