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輕醫(yī)生花了好長的時間挑點心,先指著一個炸甜甜圈,然后又換成丹麥甜酥,最后還是要了炸甜甜圈。站在他后面,凱·沙利文感覺得到他充滿期待的喜悅,也知道他做出決定的時候一點罪惡感都沒有。畢竟,他頂多二十六或二十七歲,瘦得像只獵犬,而且住院醫(yī)生的工作也讓他腎上腺素加速分泌。他還要很多年之后才會擔心放進嘴巴里的是什么東西——假設他有一天真會擔心的話。有些人,特別是男人,根本不在乎,更何況這個年輕人對吃還很有興趣呢。這個炸甜甜圈顯然是他這天早上的高潮,是熬過漫漫長夜之后所掙得的獎賞。他喜滋滋的樣子那么明顯,讓凱幾乎以為她也會挑個甜點給自己,所以后來一如往常點了黑咖啡和兩包代糖的時候,也就覺得沒那么對不起自己了。
她端著咖啡到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從皮包里掏出一本救急用的平裝書,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了下來。凱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藏了平裝書——皮包、辦公室、車子、廚房、浴室。五年前,離婚的傷痛還鮮血淋漓時,是這些平裝書開始讓她不必面對自己沒有生活的事實。但是經過一段時間之后,凱慢慢明白,她寧可與書為伍,也不要有人為伴。對她來說,閱讀不是退縮的姿態(tài),而是理想的生存狀態(tài)。在家里她必須謹慎小心,不讓書本離間了她和子女之間的關系。她會丟開書本,努力看著格雷絲和塞思選擇的電視節(jié)目,眼睛卻始終盯著那一大堆唾手可及的書本。上班的時候,在大可以和任何同事一起吃飯喝咖啡的此處,她卻總是一個人獨坐,看著書。同事在背后叫她“反”社會工作者——他們以為她不知道。盡管凱的心思好像全在書本上,但是她其實很少錯過什么。
例如今天早上,她一到醫(yī)院,打開辦公室,不到幾分鐘就弄清楚了那個簡·多伊故事的來龍去脈。大家一致認為那個女人是個騙子,因為拼命想脫身而胡說八道,但是她的頭部的確受了輕傷,很可能對記憶功能造成多重影響。精神狀態(tài)的檢查是一定會做的,但是凱一年多以前就調離那個部門了,所以和她沒有關系。那女人的傷口是新的,和意外有關,但她沒說自己無家可歸或沒有工作,也沒說被伴侶虐待——這些才是凱負責的領域。當然,她也拒絕透露自己有沒有醫(yī)療保險,但這暫時只涉及行政與結賬的問題。一旦證明她果真沒有保險(凱認為照眼前的情況來看有一半的幾率),事情就會掉到凱頭上。她得負責解決費用問題,想辦法看看能不能通過州政府或聯(lián)邦的計劃來支付她的醫(yī)療費用。
但是,眼前簡·多伊還是別人的問題,凱也還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夏洛特·勃朗特《簡·愛》的世界里。這是讀書會的本月選書。凱并不是真的很在乎她的讀書會,那只不過是她在婚姻瀕臨崩潰時加入的街坊活動罷了。但是讀書會的確提供了合宜的社交借口,解釋她持續(xù)不輟的閱讀習慣?!白x書會?!彼梢赃@么說,舉起她正在讀的任何一本書,“我的進度還落后了呢?!弊x書會本身花在八卦和吃東西的時間比談論手邊的書還多,但凱還是覺得無所謂。她不太愛談自己正在讀的東西。談論自己心愛的書中人物,對她來說簡直像在聊朋友的是非。
一群嘰嘰喳喳的醫(yī)生在旁邊的桌子旁落座。年輕的醫(yī)生,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年輕哪。凱向來善于對周遭的噪音充耳不聞,但是那群尖銳清晰的嗓音里,唯一的女性聲音劃破空氣。
“兇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