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訃告都是誰寫的？

他們有許多綽號：死亡博士，死亡天使，死亡老太。這些綽號雖然有趣，但你無法通過綽號認出他們。比如那些外號死亡博士的訃告作者吧（頂著這個綽號的人相當多），他們并沒有身穿黑袍，扛著殺人的大草叉。那位被稱作死亡老太的也沒在臉上紋著淚痕。有個作者的外號叫黑車，所謂黑車，指的是收殮、埋葬死者時拉尸首的車子。一聽這個外號，大家必定以為此人的尊容準像個食尸鬼?？蛇@位希瑟?倫達（即黑車）偏偏是個可愛、愉快的女士，長得像替戶外用品打廣告的模特兒。她為《奇爾卡特山谷新聞報》撰寫訃告，文筆平實但鮮明生動，喪主從老嬉皮士到特林吉特印第安土著，都是在阿拉斯加州海恩斯土生土長、終老于斯的人。她跟誰都談得起來，她出版的書就叫《如果你在這里生活，我會知道你的名字》。她告訴我說：“在我們這個鎮(zhèn)子，只要有喪事，大家都會幫一把。你知道，送一鍋菜，幫忙安排操持，或者在葬禮上彈鋼琴什么的。我呢，我?guī)椭鴮懳恼隆！彼切┯嚫嬉蚕喈斢谔嫠勒哂H屬送一份菜去，都是朋友鄰居嘛。只要聽說有誰去世，她就會跳上自行車，或者冒著大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趕過去，采訪死者家人——都是她的鄰居和朋友。

但倫達只是個特例。絕大多數(shù)訃告作者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寫作對象，非要和死者家屬或別的什么人談談不可時，他們打電話。在電話上談論死亡要容易一些，眼淚也會少一些。因此，訃告作者都是案頭工作者，是報紙和刊物隱形得最徹底的供稿人。他們從來用不著跟別人見面，別人也從來用不著見他們。操這一行營生，電話加電腦足矣。對于大千世界而言，訃告作者只存在于文章下面的署名欄，如果用稿報刊沒有標明作者的習慣，連短短的署名欄上都見不到他們的名字。

訃告作者是看不見的隱形人，所寫的是不復存在的人物。如果他們干的是為報刊提前撰寫訃告的活兒，又死在他們的寫作對象之前，他們就會成為撰寫不復存在的人物的不復存在的人物。真是份見鬼的工作。

我把我打算去哪兒告訴了我的朋友們，結果他們捧腹大笑。我要去參加第六屆杰出訃告作者國際大會。聽上去是有點冒傻氣，但一伙寫訃告的，除了這種場合，你讓他們上哪兒顯形現(xiàn)身呢？會議在新墨西哥州拉斯維加斯 舉行，這是個相當蕭條的城市，到處是陰沉沉的待售地產(chǎn)。我在一家老舊的飯店找到了自己的同行。飯店位于一個破破爛爛的廣場一角。該廣場頗有歷史意義，是過去絞死罪犯的地方。廣場飯店經(jīng)過翻修，倒還算體面。磚墻、雕飾窗框，很像拍攝仿西部片的老片場，只是門口沒有拴著馬匹，卻停了一輛靈車。（這是兩位與會者的座駕，一對兒璧人，都是訃迷，從尤馬市一路開車來的。）風吹著紙團，滾過缺了水泥、露出塊塊泥土的地面，滾過飯店露臺，滾進繞著廣場兜來兜去的摩托車輪下。車手們都是當?shù)厝耍讨y身，不戴頭盔。訃告作者國際大會的主辦人坐在吧臺邊上，手邊擺著冰鎮(zhèn)果汁朗姆酒，透過漂亮的厚玻璃窗望著那些大兜圈子、轟鳴不已的摩托，干巴巴地說：“你知道大夫們管這些人叫什么，對吧？器官捐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