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jīng)減掉四十二磅了?！泵鞲暾f。

“真的？”

“她還帶了牙套，你知道否則她管不住那張嘴，總想吃東西?！?/p>

“真的？”

看到海斯這么吃驚，明戈松了口氣。很明顯，如果海斯真和他妻子有一腿，他不可能沒注意到維拉帶了牙套，還減了那么多體重。明戈自豪地說：“為了減肥，她戴上牙套，這是最后一招了。我真是佩服她，真的。她各種辦法都試過了。”明戈自己從未特意減過肥，但是陪著維拉一起遭罪減肥，他也瘦了不少。二十五年來維拉的體重增了又減，減了又增，每次減后都會反彈。兩年前那次，她叫明戈用鏈子把冰箱鎖上，結果只要明戈離開去Chip & Putt打高爾夫球，她就發(fā)瘋似的找吃的。她把冰箱的鎖鋸開后，連里面發(fā)霉的面包都沒放過。還有去年，圣誕節(jié)時她參加西維坦俱樂部舉辦的籌款活動，為了籌得最多的錢款，她買下了自己沒能賣出去的水果蛋糕，把它們吃光了。這樣一來，此前她在“格洛麗亞?斯蒂文森”的八個月瘦身課程就算前功盡棄了。明戈解釋說：“這次減了四十二磅啊，她是為了上帝才做到的。”

“哦，愿上帝知道?！崩桌呎f邊走開了。

“她這回不是一時興起！”明戈在雷利背后補了一句。說完，他走過空曠的街道，來到自家的服裝店，看著櫥窗里面他親手擺的模特。那是去野餐的一家人，他們身上的夏裝是明戈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套上去的，所以出了很多褶，看起來有點兒板。新款的鞋子放在一邊。模特媽媽正從冷藏箱里拿一個假的橡膠做的水果派，模特爸爸正盯著手里的網(wǎng)球拍，似乎在琢磨：沒有地方玩網(wǎng)球，也沒有人跟他玩，他為什么把球拍帶來了。他們的孩子正在釣魚，線在鋁箔做的假的湖面上糾結成一團，就像一個在冬天釣魚的人，冰面上連個洞都沒鑿就把漁竿甩出去了。明戈心生寂寞，空蕩蕩的店里沒人會和他說話，家里妻子戴著牙套，說話也不方便。他真想爬進櫥窗，坐在塑料草地上，望著鋁箔的湖面，和這戶模特家庭待在一起?；仡^看看街上，雷利已經(jīng)走得沒影了。明戈知道他的這個朋友走路快，是一個知道往哪兒走，有目標的人。

雷利?海斯總是步伐匆匆，匆匆去洗手間，匆匆走在海灘上。雷利不放過點滴時間，因為他覺得四十五年的時光已從他手上溜走，覺得時間像賊一樣，拿個大口袋偷走了本該屬于他的一切——金錢、地位、豪宅，大到他的未來，小到飯后甜點。他無論怎么追趕這個賊，總是差那么兩步。雷利，這位此刻匆匆趕回去工作的主人公還不知道，他一直追趕的賊正準備著突然轉身給他致命一擊。他不知道那都是他父親一手策劃好的，雷利絕對想象不到像他父親那樣的人還能制定出一個所謂的什么計劃。

看外表，雷利?惠蒂爾?海斯和他曾當過牧師的父親厄爾利?海斯很像。但是在骨子里，父子兩個一點兒都不像。海斯暗自慶幸這一點。事實上他甚至憎恨自己長得像他父親。雷利的眼睛泛藍，臉頰的膚色偏暗，黃灰色的頭發(fā)軟軟的，嘴唇松弛卻十分飽滿。這些外貌特征讓人們——甚至那些不認識他父親的人——斷定，他長大后一定會成為拉伯雷小說中的主人公那樣的人，對什么都滿不在乎。而事實上雷利沒長成那樣，他很慶幸自己沒有長成那樣。這讓那些拿他外表斷定他未來的人有些失望，他們的想法本身也讓雷利失望。雷利竭力保持外表和性格一致：他戴上眼鏡，弄去幾處頭發(fā)，抿緊嘴唇，努力長高，控制體重，不那么神采奕奕。如此這番，把他父親的身軀抻開，再添一臉苦相，才會是雷利的模樣。

雷利的脾氣秉性都隨他母親，她是厄爾利——到目前為止——三位太太中的第二位，卻是三個當中唯一有錢的。他母親的那些錢——稱不上是巨款，但也數(shù)目不少——等到他父親一去世，就會由他繼承。他父親本該很早以前就沒命了，倒不是因為雷利希望那樣，而是他們家族的人都短命，很少能活過七十。今年七十歲的厄爾利也有眩暈或暫時性失憶的毛病，但他還是四處游逛，尋歡作樂。事實上，雷利和他唯一還算通情達理的姑姑花了半年時間才勸他住了院接受檢查。雷利的很多親戚都患有某種先天性疾病，可是這些蠢人從不注意，使得病情不斷惡化，比他父親年輕好多歲就去世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厄爾利的健康總是有驚無險的，像是站在跳板邊緣上上下下地來回搖晃，卻不會掉進水里。雷利?海斯慶幸他只遺傳了父親的外貌，因為有他們家血統(tǒng)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沒心沒肺，不管不顧，游戲人生之后過早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