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戰(zhàn)前的巴黎,是屬于法西斯蒙面黨徒和人民陣線的巴黎。
納粹正通過優(yōu)良的照相機(jī)和指導(dǎo)手冊擾亂右岸。他們以超人的方式橫沖直撞地通過維也納和布拉格的政治難民區(qū),以一副熱衷旅游的樣子來觀看畢加索的壁畫《格爾尼卡》;整個巴黎處在對西班牙問題的激烈論戰(zhàn)之中,而比利牛斯山對面的馬德里卻由于法國的不干涉而瀕臨死亡。埃勒里當(dāng)時正在巴黎尋找一個叫漢塞爾的人,找他是為了另一件可能不會再被提起的陳年舊事??傊疂h塞爾是個納粹成員,他是少數(shù)能來于契特路的納粹分子之一,所以埃勒里來這里找他。
那也就是他遇見霍華德的地方。
霍華德在左岸住過一段時間,他過得并不開心。于契特路不像在堅固的馬其諾防線內(nèi)的其他巴黎地區(qū)那么讓人有安全感。在那里,有煩人的政治氣氛。對于一個從美國遠(yuǎn)道來這里學(xué)雕刻、滿腦子羅丹、三杯黑咖啡?!艾F(xiàn)在我認(rèn)出你了?!卑@绽餄M意地說,一面幫霍華德倒上第三杯咖啡,“或許你可以做一點有效的思考了。好了,霍華德,上一次我見到你時,你還在大理石上敲敲打打。這些年來你到底做了什么,弄得滿身是傷?”
“你搜了我的衣服?”
埃勒里笑了笑,“你在浴缸里待了好長一段時間?!?“我走了很久,從鮑厄里走到這兒?!?“沒錢了嗎?” “你知道我沒錢,你檢查過我的口袋了?!?“當(dāng)然。你的父親還好嗎,霍華德?” “很好啊?!苯又羧A德愣了一下,推開桌子,“埃勒里,能用一下
你的電話嗎?”
埃勒里看著他走向書房。他沒有關(guān)上書房的門,他和埃勒里都認(rèn)為沒有必要。霍華德顯然是在打長途電話,因為有一段時間門的那邊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埃勒里拿起他早餐后的煙斗,回憶他所知道的霍華德·范霍恩。他知道的其實并不多,而且大部分記憶已被戰(zhàn)爭、海洋和十年的歲月搞得模模糊糊。他們是在巴黎的于契特路和圣米歇爾大街交界處
布德爾、新古典主義和希臘正統(tǒng)藝術(shù)的年輕人來說,這一切更是不愉快。埃勒里還記得,他曾為霍華德感到難過。對于一位像埃勒里這種旁觀世事浮沉的人來說,有個伴會比較不引人注目。所以,埃勒里讓霍華德和他在陽臺上一起用餐。連續(xù)三個星期,他們見了很多次面,直到有一天,漢塞爾從“十四世紀(jì)的法國”——圣塞維林路——漫步而來,和埃勒里相擁,埃勒里這才和霍華德道別。
此時霍華德正在書房里說:“不過,爸爸,我沒事,我不會騙你的,別傻了!”然后霍華德又笑著說,“叫那些狗腿子撤退吧,我很快就回家?!?
在那三個星期中,霍華德說了很多他父親的事,他對父親極端崇拜。埃勒里得出的印象是:老范霍恩身材高大雄壯、英雄般魁梧,是一個有魄力、正直、充滿人性、聰明、有同情心而且大方的人——一個清晰典型的父親形象。而這位偉大的父親也一定對霍華德的崇拜感到欣慰,因為當(dāng)霍華德帶埃勒里去參觀他的工作室時,埃勒里發(fā)現(xiàn),工作室里放滿了各種直接雕刻在堅硬的幾何圖形底座上的古代神像,例如宙斯、摩西和亞當(dāng)。當(dāng)時,霍華德從來沒有提起他的母親。這使得對父親的崇拜變得更加突出。
“不是的,我是和埃勒里·奎因在一起?!被羧A德說,“你記得嗎,爸爸,就是戰(zhàn)前我在巴黎遇到的那個很棒的人……是的,奎因……是,是同一個人?!比缓笏麎旱吐曇粽f,“我決定要請他到咱們家去?!?
在巴黎的那段日子,霍華德讓埃勒里印象深刻的,是他對世事的認(rèn)識太淺。他來自美國的新英格蘭,當(dāng)時埃勒里并不知道他到底住在新英格蘭的什么地方,不過,根據(jù)他總結(jié)出的結(jié)論,應(yīng)該離紐約不遠(yuǎn)。顯然,范霍恩一家住的房子是城中最棒的之一,家中有霍華德、他父親以及他父親的兄弟?;羧A德從來沒有提過他家的女人。埃勒里猜想,也許霍華德的母親已經(jīng)過世多年。家庭教師們所筑成的高墻圍繞著他的童年。他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識,大部分來自這些受雇的成人。也就是說,他其實什么也沒認(rèn)識到。他和真實世界唯一的接觸,是他所居住的城市。這不是什么好的經(jīng)驗,因此,在巴黎的時候霍華德肯定會覺得不自在、困惑和不滿。他距離美國太遠(yuǎn),也距離——埃勒里猜想——他父親太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