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說,“我向北,你向南……”
頭戴花冠的人此時手拿一枚石子,穩(wěn)穩(wěn)地將它落在“棋盤”上的某處,然后,也站了起來,用朗朗的聲音說道,“從此永不相見?!?br>
左邊的人呆住了。他望向“棋盤”,許久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場平局。
頭戴花冠的人從他腳下拾起一根金杖,用雙手高舉過頭,并彎下腰來,恭恭敬敬地將金杖捧到他的面前。金杖在刺目的陽光下閃耀著令人敬畏的光芒,可他卻視而不見,不僅沒有接過金杖的意思,連目光也不曾從“棋盤”上移開片刻。
他似乎在衡量著這場平局。也可能是在思索平局之后的對策。又或者,是在努力讓自己接受這個并不情愿的結(jié)果。
戴花冠的人保持著手捧金杖、彎腰俯身的姿勢,一動不動地過了很久。兩人的身影在墻頭幾乎快要凝固的時候,他才終于放棄,緩緩地直起身來,看了一眼對面的人(似乎還發(fā)出了一聲嘆息),將金杖畢恭畢敬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轉(zhuǎn)身,看著我的身后。那時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那種深邃而駭人的形狀,竟然是用某種染料涂抹而成的。眼周是一圈濃重的黑色,而眼皮上則橫著畫了一道醒目的白。看起來,就像是某種兇猛的動物正在逼視著你。
片刻,他啟動雙唇,說了一個字。
“南。”
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整齊而巨大的回應(yīng)的吼聲。聲音來得如此突然而又震耳欲聾,嚇了我一跳。我猛地回過頭去,卻看見了更為驚駭?shù)膱鼍埃阂蝗汉趬簤旱娜苏驹谖业纳砗蟆R谎弁?,根本看不到人群的盡頭。剛才這些人就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后嗎?我竟然完全沒有察覺。想到這個,不禁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脊背頓時涌出汗來。
不過,沒有一個人看我。他們都專注地望著墻頭,表情各異。有的神情黯然,有的決絕堅(jiān)毅,也有憤怒或悲傷。
一個猜測不由自主地從心底升起:墻頭上的那兩人,決定著墻下這許多人的命運(yùn)。
當(dāng)我再回頭去看墻上那兩人時,戴花冠的人已經(jīng)從墻頭跳下,他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帶著些許傷感,緩緩向我走來,接著,像沒看見我似的,從我身邊經(jīng)過,走向我身后的人群。
人群很快因?yàn)樗牡絹戆l(fā)生了一些騷動。他還沒走進(jìn)他們中間的時候,便有一條路被讓了出來。人們敬畏地看著他,但他高抬著頭,并不看他們。他沿著人們?yōu)樗岄_的路向前走著,不久后便有人跟在他的身后。人群如潮水般散開,又如潮水般合攏。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同從蜂窩飛出的群蜂,由近及遠(yuǎn),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
他消失的方向也許就是南方。而剩下的人也即將前往北方。衣服上繡著鳳鳥的人早已拾起了金杖,在兩個爬上墻頭的人恭敬的攙扶下,帶著尊嚴(yán)而又高貴的神情,朝剩下的人群走去。他并不走進(jìn)他們中間,而是在他們面前站住。人群像漾起波浪般,紛紛跪倒在地,向他俯首膜拜。他用威嚴(yán)的目光掃視著他們,然后舉起手中的金杖,在空中停留片刻之后,將金杖的一端指向了另一個方向。有人抬來了一把木質(zhì)坐具(一眼望去像是一種簡單的坐轎),將他請上坐穩(wěn),接著由四個人抬起,朝金杖所指的方向走去。和剛才一樣,人群尾隨著他,也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這里又恢復(fù)了寧靜。只是人們離開時揚(yáng)起的塵土還飄蕩在空中,久久不曾散去。望著這個剛剛還站滿了人,此刻卻無比寂寥的開闊地,頓時有如夢似幻之感。然后,我打量著那堵土墻,想爬上去看看那盤我始終沒看到的“棋局”,看看那些石子是如何代表攻守,又如何決定勝負(fù),看看是怎樣的一場平局改變了那黑壓壓的人群的命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