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亡魂鳥 九(1)

亡魂鳥 作者:王躍文


  離過年還有三天,終于放假了。維娜去找鄭秋輪,約他一塊兒回荊都。郭浩然老家在荊西農(nóng)村,太遠了,回不去。他還得在農(nóng)場值班,得時刻防止階級敵人搞破壞。鄭秋輪正好一個人在宿舍,歪在床上看書,見了維娜,就下了床。宿舍里冷得很,鄭秋輪從被窩里出來,凍得直哆嗦。維娜剛從外面進來,倒不太冷。
  
  “秋輪,你還是坐到被窩里去吧?!本S娜說。
  
  鄭秋輪搖頭說:“不冷?!?br>  
  維娜說:“坐上去吧。我陪你一起坐上去?!?br>  
  兩人坐進被窩里,腳抵著腳,半天不說話。
  
  他們回荊都,得趕到五十公里以外的湖陽站乘火車,又只有一趟凌晨5點多的火車,很不方便。橫豎得在湖陽待一晚。知青們口袋里都沒有幾個錢,舍不得住旅社。大家都是大白天往湖陽趕,再在火車站坐個通宵。平時有汽車到湖陽,現(xiàn)在大雪封路,得走著去。
  
  鄭秋輪說:“何必在車站苦熬一個晚上呢?打瞌睡是最難受的,又冷,弄不好就會感冒。我們不如今天晚上走,慢慢趕到湖陽,正好上車。”
  
  “好啊?!本S娜想著自己要同鄭秋輪冒雪走個通宵,有些興奮。
  
  她又怕郭浩然盯梢,又說:“你等黃昏時候去蔡婆婆家接我吧。”
  
  鄭秋輪就沉默了。
  
  維娜低著頭,回到自己宿舍。她挨到下午,早早地就去了蔡婆婆家。蔡婆婆家沒有生火,老人睡在床上貓冬。
  
  “小鄭沒有來?”蔡婆婆問。
  
  維娜說:“他等會兒就來?!?br>  
  “維娜你上床坐吧?!辈唐牌乓沧似饋?,突然說,“女人哪,心里只有一個男人的?!?br>  
  維娜坐到被窩里去了。她不明白蔡婆婆的意思,就問:“蔡婆婆,您總想起死去的爺爺嗎?”
  
  “你聽,他又在叫呢?!辈唐牌耪f。
  
  老人說的是亡魂鳥。維娜側(cè)耳聽聽,只聽見風聲。“他對您好嗎?”維娜問。
  
  “人去了,就只記得他的好了。”蔡婆婆說。
  
  維娜說:“他本來很愛您的吧?”
  
  蔡婆婆嘆道:“我們老輩人,哪說什么愛不愛的。是他的人了,心里就只有他?!?br>  
  維娜說:“蔡婆婆,您真好?!?br>  
  “好人沒好報啊?!辈唐牌耪f。
  
  黃昏時,鄭秋輪來了。“蔡婆婆,我從荊都回來,給您老拜年啊。”鄭秋輪說。
  
  “受不得啊,受不得啊?!辈唐牌耪f,“小鄭啊,你們兩個人好就要好到底啊。是病都有藥救,只有后悔病沒有藥可救?!?br>  
  鄭秋輪支吾著。維娜緘默不語。屋里黑咕隆咚,誰也看不見誰的臉色。
  
  出了門,漫天大雪正紛紛揚揚地下著。這會兒沒什么風,雪花曼舞著,好像還有些羞羞答答。維娜和鄭秋輪都穿著軍大衣,很時髦的。他們一件行李也沒有,真正的無產(chǎn)階級。路早被掩埋了,也不必沿著路走,他們只感覺著大致方向,穿行在茫茫雪原中。不一會兒,天完全黑下來了,腳下的雪白里泛青。
  
  兩個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了好一會兒,手才牽到一起去。維娜卻嫌不夠,整個兒吊在他臂膀上。鄭秋輪浩嘆一聲,便一手牽她,一手摟她。兩個人就這么纏在一起,在雪地里慢慢地走。走著走著,維娜不走了。她拉住他,撲進他的懷里,頭使勁地磨蹭。他的胸膛寬而厚實,體溫帶著他特有的氣味。她很喜歡聞他的體味,那種味道有時讓她心跳,有時讓她安靜。
  
  鄭秋輪突然一把抱著維娜,把她扛了起來。他扛著她走,說:“娜兒,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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