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不多把車掉了三次頭,橫沖直撞地飛速開到了丹尼爾公寓旁的小巷中,一定是瘋了!我把車停在上周五停車的那個地方,那唯一會亮的路燈下,琢磨著街對面那座矮胖建筑。在下午微弱的光線下,它看上去也沒那么陰森恐怖。這座建筑是用黃色的磚塊砌成的,看上去像是一排排腐爛的牙齒圍繞著中間那個大裂口--前門,附近,煙頭和骯臟的垃圾堆成了山。
我并不急于想知道這座破爛公寓里面是什么樣。
那我現在應該做什么?難道我要一扇一扇地敲去公寓門,問是否有人認識一個高高瘦瘦的、有著幽靈面色的、一叫“丹尼爾”他就會有所反應的男孩?但愿沒人想要占我這么個看上去天真無邪的女孩的便宜。
我坐在車里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希望丹尼爾能恰巧路過。我數了數,一共有五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經過這里。朝救濟所的方向匆匆走去;還有至少七只流浪貓在街上穿梭著,好像急于在夜幕降臨之前找到一個避難所。一輛車窗上裝著染色玻璃的黑色奔弛“梅賽德斯”緩緩地靠在了路邊,接上了一個穿著迷你裙的高個男子,這個“迷你裙男”已經在馬克姆街和微安街的拐角處焦躁不安地踱了三十分鐘。
太陽在這城市的烏煙瘴氣中慢慢沉了下去,馬克姆街道變得空蕩蕩的。兩個從相反方向走來的男子在丹尼爾的公寓前碰頭后短暫停留了一會兒。能看出來他們并不認識彼此,只是交換了手中的東西之后就匆匆地分開了,一個男子正好注意到了我的小貨車。我趕忙低頭毛下身子,躲了一會兒之后才敢偷偷向外望。和那天晚上一樣,馬克姆街道看上去像是一個被遺棄的角落。我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鐘,才剛過下午四點半,真該死,11月份的日落未免也太早了,而且,如果我現在再不走,我就來不及趕赴與艾普麗爾的“圖書館之約”了。
就當我掉轉車頭準備離開的時候,丹尼爾出現了。他穿著一身灰色的工裝連衣褲,指頭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腿,估計在哼歌吧?他快要邁進那座矮胖建筑的時候,我熄了引擎,抓起背包沖了出去,再等一會兒,我估計又沒勇氣了。
“丹尼爾!”我大叫著跑過街道。
他轉過身來看了看我,然后走進了公寓樓。
我踉踉蹌蹌地跑過去彎下腰:“丹尼爾?是我啊,格蕾絲!”
丹尼爾邁上了一個燈光昏暗的樓梯:“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彼隽艘粋€“跟我來”的手勢。
我跟了上去。這個破樓梯散發(fā)著一股惡臭,像是從一個臟兮兮的房間里飄出來的腐臭咖啡味。樓梯邊的墻壁涂抹了一層又一層的亂糟糟的淫穢詞語,還有一些蓄意破壞的痕跡,看上去像是抽象表現主義畫家杰克遜·波洛克某天心情不好信手的涂鴉。
走到三樓,丹尼爾停了下來,從兜里摸出一把鑰匙:“你就是無法抗拒我?guī)洑獾哪?,對吧??/p>
“別那么自戀!我只是有些事情必須告訴你一聲?!?/p>
丹尼爾把門打開說:“女士優(yōu)先。”
“這個沒關系?!蔽艺f著,從他身邊擠了過去。過了一兩秒鐘,我才意識到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媽媽從不允許她不在家時讓別的男孩去我們家,更別說讓我獨自一人進一個男孩的公寓。我決定緊靠著門邊站著,誰料丹尼爾腳步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只好跟著他走進了昏暗凌亂的客廳??蛷d里只有一臺擺放在硬紙盒上的電視機,還有一個小小的棕色短沙發(fā)??蛷d樓下的房間里傳來了微弱的重金屬音樂聲,一個光頭“細條男”坐在沙發(fā)上,全神貫注地盯著頭頂剝落的天花板,專注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澤德,這是格蕾絲;格蕾絲,那是澤德。”丹尼爾沖那家伙做了個介紹的手勢。澤德一動也沒動。丹尼爾沒理會他,繼續(xù)往前走。
我歪著頭看了看天花板,想知道是什么東西吸引了他。
“格蕾絲。”丹尼爾在叫我。
我趕忙跟上他。我猜現在進的房間就是丹尼爾的臥室,大概只有我爸媽的貯藏室那么大。房間里有一張褥子,上面蓋著一條皺巴巴的灰色毯子,它們堆到一個小梳妝臺旁邊的角落里,還有幾張梅斯奈纖維板。丹尼爾伸腳將身后的門關上。我突然感到脊椎一陣發(fā)麻。
看上去這個房間,或者說儲藏室可能更合適,曾經養(yǎng)過一條大狗。我注意到門上有些抓痕,看上去像是爪子留下的,以前黛西也總在我的臥室門上留下類似的爪印,每當我出門將它單獨留在房間的時候,它就會拿門出氣。丹尼爾房門上的這些痕跡看上去更大更深些。門框有的地方已經剝落了,布滿了裂縫。不管以前這里養(yǎng)過什么動物,很明顯它們已經不在這兒了。
我正要詢問這些的時候,丹尼爾一屁股坐在床墊上。他脫下鞋子,拉開了工裝連身褲的拉鏈。一陣緊張感閃電般穿行在身體里,我趕忙將頭轉過去,垂下眼皮。
“別擔心,大小姐?!钡つ釥栒f,“我沒打算玷污您那純潔的雙眼?!?/p>
他的工裝褲掉在我腳下。我輕輕掃了一眼,還是看到了套在工裝褲里的破爛牛仔褲和發(fā)白的T恤。
“那么,煩勞大小姐開金口告訴我,跑這么遠為了什么事?”他伸著懶腰躺在床上,將雙手墊在腦袋下,“什么事讓您放學之后大老遠趕到這里,還等到這么晚?”
“討厭!”我真想將那鼓囊囊的背包扔到他頭上去。當然我沒那樣做。我只是從里面掏出來一堆東西扔在地上,蛋白米條、罐裝湯、牛肉塊、干果什錦、半打襯衫、三條褲子,這些衣服是我周末專程跑到教堂從那些捐贈品中挑出來的?!俺渣c東西吧。你看上去像條餓壞了的流浪狗?!?/p>
丹尼爾彎腰在地上的一堆東西里翻騰著,我退了兩步。
“星牌雞肉,”他手里拿著一個罐子說,“那可是我的最愛。你媽媽以前會做給我們吃。”
“我知道,我沒忘。”
丹尼爾撕開一袋蛋白米條,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接著又拿起一塊牛肉干。這家伙一定是餓壞了,我決定趁機公布那個好消息。
“我跟巴洛先生‘談判’了。他說如果你明天早上能準時去見他,他愿意再給你一次機會,但你必須在早上7點20之前到,”我稍微頓了一下,“而且你最好穿得整齊一點?!蔽抑钢嵌岩路f,“那兒有一條咔嘰色褲子,還有一件按扣襯衫。別整天表現得像個小混混,他可能很愿意讓你回學校?!蔽野芽瞻吃诩绨蛏?,等著他的回應。
“嗯。”丹尼爾抓起一袋蛋白米條靠在墻上,“也許我會準時出現吧。”
我不知道自己還期待什么,或許希望他高興地跳起來抱住我,稱我為“奇跡的制造者”?又或許在期待他真心誠意地說一聲“謝謝你”?算了,其實從那雙我熟知的、黑漆漆的眼睛里能看到他的感激之情,只是讓他表達出來,太難為他了。
我握了握背包帶:“……我想我該走了?!?/p>
“不想錯過迪萬家的家庭晚宴吧?!钡つ釥枌⑹掷锏陌b袋扔在地上,“今晚應該是肉餡糕吧?”
“還沒吃完呢。不過我不回去吃了,還有別的事兒?!?/p>
“圖書館?!彼摽诙?,這家伙用一個詞匯就概括了我想說的話。
我哼了一聲,從他的房間里出來走到客廳里。澤德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fā)上。這會兒來了兩個新家伙,他們正百無聊賴地晃悠著,他們抽的是什么?聞上去不像是煙。他們看到我,就停止了交談,我突然感覺自己套在脹氣的白色外套里,看上去很像藥蜀葵。丹尼爾跟著我走了出來,其中一個家伙看看我又看看丹尼爾?!澳愫茫 彼掏痰刈吡诉^來,“還不知道你喜歡這型的?!?/p>
另一個家伙說了一些很討厭的話,無法形容,緊接著還做了一些更討厭的動作。
丹尼爾轟走他,然后拽著我的胳膊,往門那邊走?!摆s緊走?!彼f,“明天見吧?!?/p>
雖然我沒指望丹尼爾是那種會將女孩子一直送到車上的紳士,但他還是將我送到樓梯下面。而且,當我打開車門回頭張望時,他還站在那個沒有門的入口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