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閨房記樂(7)

浮生六記 作者:沈復(fù)


離余家半里許,醋庫巷有洞庭君祠[ 洞庭君祠:俗名水仙廟。其神實為柳毅。相傳書生柳毅在涇陽遇見洞庭龍王幼女為夫家所折磨,牧羊于野。因打抱不平,毅然為傳書洞庭。龍女得救后,感于其義,嫁于柳毅,柳遂成仙。事詳唐人李朝威《柳毅傳》。相傳其神誕日為十月初六。],俗呼水仙廟。回廊曲折,小有園亭。每逢神誕,眾姓各認(rèn)一落,密懸一式之玻璃燈,中設(shè)寶座,旁列瓶幾,插花陳設(shè),以較勝負(fù)。日惟演戲,夜則參差高下,插燭于瓶花間,名曰“花照”?;ü鉄粲?,寶鼎香浮,若龍宮夜宴。司事者或笙簫歌唱,或煮茗清談,觀者如蟻集,檐下皆設(shè)欄為限。余為眾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

歸家向蕓艷稱之,蕓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庇嘣唬骸肮谖夜冢挛乙?,亦化女為男之法也?!庇谑且作贋檗p,添掃蛾眉,加余冠,微露兩鬢,尚可掩飾,服余衣,長一寸又半;于腰間折而縫之,外加馬褂。蕓曰:“腳下將奈何?”余曰:“坊間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購亦極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 撤鞋:即拖鞋。],不亦善乎?”蕓欣然。

及晚餐后,裝束既畢,效男子拱手闊步者良久,忽變卦曰:“妾不去矣,為人識出既不便,堂上聞之又不可。”余慫恿曰:“廟中司事者誰不知我,即識出亦不過付之一笑耳。吾母現(xiàn)在九妹丈家,密去密來,焉得知之?!?/p>

蕓攬鏡自照,狂笑不已。余強挽之,悄然徑去,遍游廟中,無識出為女子者?;騿柡稳?,以表弟對,拱手而已。最后至一處,有少婦幼女坐于所設(shè)寶座后,乃楊姓司事者之眷屬也。蕓忽趨彼通款曲[ 通款曲:打招呼??钋?,殷勤的心意。],身一側(cè),而不覺一按少婦之肩,旁有婢媼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爾!”余欲為措詞掩飾,蕓見勢惡,即脫帽翹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與愕然,轉(zhuǎn)怒為歡,留茶點,喚肩輿送歸[ 肩輿:轎子。]    吳江錢師竹病故,吾父信歸,命余往吊。蕓私謂余曰:“吳江必經(jīng)太湖,妾欲偕往,一寬眼界?!庇嘣唬骸罢龖]獨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無可托詞耳。”蕓曰,“托言歸寧。君先登舟,妾當(dāng)繼至?!庇嘣唬骸叭羧籟 若然:如果這樣。],歸途當(dāng)泊舟萬年橋下,與卿待月乘涼,以續(xù)滄浪韻事?!睍r六月十八日也。

是日早涼,攜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蕓果肩輿至。解維出虎嘯橋[ 解維:解開系船的纜繩,即開船的意思。],漸見風(fēng)帆沙鳥,水天一色。蕓曰:“此即所謂太湖耶?今得見天地之寬,不虛此生矣!想閨中人有終身不能見此者!”閑話未幾,風(fēng)搖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畢,歸視舟中洞然[ 洞然:空空的樣子。],急詢舟子。舟子指曰:“不見長橋柳陰下,觀魚鷹捕魚者乎?”蓋蕓已與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蕓猶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羅衫汗透矣!”蕓回首曰:“恐錢家有人到舟,故暫避之。君何回來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 捕逃:追逮逃犯。這里是玩笑話。]?!庇谑窍嗤斓侵郏佃寥f年橋下,陽烏猶未落也[ 陽烏:太陽。因古代傳說太陽中有三足烏,故后世也以“烏”指代太陽。]。舟窗盡落,清風(fēng)徐來,紈扇羅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橋紅,煙籠柳暗,銀蟾欲上[ 銀蟾:指月亮。因古代傳說月亮中有蟾蜍、玉兔,故又以蟾、兔指代月亮。],漁火滿江矣。命仆至船梢與舟子同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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