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師啟功的無助:中華民族深沉的悲哀

浮生六記 作者:沈復(fù)


我原諒了彭令的偏執(zhí),繼續(xù)采訪,基于我深深理解著的一個人,理解著的一個故事。

這個人就是啟功。

正是啟功當(dāng)年在電話里反復(fù)對我所言“識物不識價”,讓我克制著對彭令的憤怒。

是的,“識物不識價”,看在《海國記》的份上,想起啟功在電話里對我嘮叨不休的辛酸,我忍住了憤怒。

2002年,有一批啟功的字在北京一家拍賣行拍賣。當(dāng)時,故宮兩千萬收購《出師頌》引起社會強烈質(zhì)疑,我電話采訪了國家鑒定委員會委員啟功,他耐心給我解釋文物的價值,說“出師頌是個好東西,但多少錢,我不知,我識物不識價”!

這時,啟功向我訴說了他的憤怒。那批字畫是假的,他多次要求撤拍,但拍賣行先是敷衍,后是拒絕,而且繼續(xù)拍賣。他給我改稿子,這是真跡,是我的無價之寶,但是在廉價印刷的時代里,假的,卻拍出高價。啟功有很多相熟的媒體朋友,他找了很多家媒體反映,可惜懼于拍賣中的黑手,沒有一家媒體肯報道出來。

啟功絮叨中盡是辛酸,他說:“在書畫地攤上的老頭老太太,在賣我假畫假字,我只哈哈一笑,當(dāng)作未看見。因為,他們就靠著這個謀一口飯吃,我不想砸碎他們的那口飯!可這種明目張膽的做假,卻沒有人管!”

啟功北師大的兩個專家級弟子,更是義憤填膺,隨后電話里紛紛發(fā)表意見,要求媒體為恩師出頭。

假做真時真亦假,國寶級大師竟然有如此的辛酸與苦惱,我深深震撼。

我寫了一條稿子,揭開冰山黑幕一角。 啟功非常開心,當(dāng)年他生日時,我電話里說送啟功一只小熊,我打算快遞過去。他的秘書隨后電話中,希望我能送來和啟功一聚。但那個夏天我事務(wù)繁忙,快遞后就再無相見。

后來,在香港時,傳來了啟功逝世的消息。

再后來,回北京后,啟功八寶山追悼會一紙函件寄來,我想,那是隨快遞寄上的名片留下的地址。

再后來,啟功逝世一周年,我打電話給那位熱忱的弟子,想請他講講那個造假事件,作為啟功人生的唯一憾事以茲紀(jì)念(彼時,那制假者已經(jīng)因其他事發(fā)關(guān)入大獄)。但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弟子嚴(yán)厲警告我,不許寫這個事提及他的名字,不許采訪!如果涉及到他,他要起訴香港文匯報!

我鼻子一酸,別過臉,掛了電話。趨炎附勢,人逝茶涼之極致幾近于斯。

我面前鋪開有一紙啟功的手書件,那是我寫好稿,傳至啟功,他密密麻麻批注修改后,傳回的傳真件。那里,有著他強調(diào)“識物不識價”的筆跡。那里,更有著大師的悲哀,那何止是他的,那里是中華民族深沉的悲哀。

我不能再幫助啟功,大人物帶著深深的無助離去。

我遇到彭令,同樣是大機構(gòu)(大拍賣行,大鑒定中心),唯一不同的是大人物與小書販之分。

我不愿被絮叨、甚至是憤怒錯過真品。

“識物不識價”,是啟功的秘密,更是《海國記》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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