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查理氣喘吁吁地在紀(jì)念憩園里奔跑，瞇起眼睛遮擋著佛羅里達(dá)的陽光。汗?jié)n以腋窩和胸口為起點，慢慢在衣服上擴張。他一路小跑，汗水順著臉頰止不住地往下淌。

紀(jì)念憩園看起來確實像個花園，只不過是個非常非常怪異的花園。園中所有花朵都是人造的，在地面金屬板上的金屬花瓶中競相生長。胖查理跑過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為所有值得尊敬的退伍老兵提供免費墓地！”，他還跑過一片兒童區(qū)，草坪上的人造花朵中間，點綴著各種顏色的風(fēng)車，和許多濕透了的藍(lán)色、粉色的泰迪熊。還有個破破爛爛的小熊維尼，揚起憔悴的面孔注視著藍(lán)天。

胖查理看到出殯的人群，他調(diào)整方向，找到一條可以跑過去的路線。大概有三十幾個人站在墓穴周圍，可能更多。女人們都穿著黑色的裙裝，黑色寬邊帽上綴著黑蕾絲，如同巨大的花朵；男人們和他一樣西服革履，只是沒有汗?jié)n；孩子們表情肅穆莊嚴(yán)。胖查理把腳步放慢到恭謹(jǐn)?shù)某潭?，想保持快步前進，但又不想讓別人注意到他確實是在快步前進。他就這樣來到悼念者的隊伍中，試圖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擠到隊伍前列。不過他現(xiàn)在喘得像頭要對付一連串樓梯的海象，汗水滴滴答答流個不停，還踩到了幾個人的腳，所以這種意圖最終徹底破產(chǎn)了。

人們投來異樣的目光，胖查理假裝沒有看到。所有人都在唱一首胖查理沒有聽過的歌。他隨著曲調(diào)搖頭晃腦，裝出一副唱歌的樣子：嘴唇翕動，看起來就像是隨著大家一起低聲歌唱，或是小聲嘟囔著一段禱詞，又或是單純的無規(guī)則的唇部運動。他趁此機會低頭看了一眼棺材，很欣慰地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被蓋好了。

這口棺材是個好東西，材質(zhì)像是特別加固的重型鋼板，顏色深灰。胖查理暗想，等到世界光輝再生時，等到大天使加百列吹響威力無邊的號角5，喚醒死者走出自己的棺木時，而他父親卻只能被困在墳?zāi)怪?，徒勞無功地錘打著棺材蓋，奢望陪葬品里能有根撬棍、當(dāng)然最好是氣焊噴槍什么的。

一陣韻律深沉的《哈利路亞》最終消散。在隨之而來的寂靜中，胖查理聽到有人在紀(jì)念憩園的另一端高聲喊叫，與他進來的地方相去不遠(yuǎn)。

牧師說：“好了，有人想和大家分享一下他對死者的追思嗎？”

從離墳?zāi)棺罱哪切┠樋咨系谋砬閬砜矗袔讉€人顯然準(zhǔn)備說點什么。但胖查理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知道嗎，你應(yīng)該跟你爸爸和好。好吧。

他深吸了口氣，向前邁出一步，站到墓穴邊緣，開口說道：“呃。抱歉。是的。我想我有些話要說?！?/p>

遠(yuǎn)處的喊叫聲越來越響。有幾個人回過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瞥去。其余的人都看著胖查理。

“我跟父親算不上親近，”胖查理說，“估計我倆只是不清楚該如何相處。二十年來，我沒有走進他的生活，他也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有很多事永遠(yuǎn)無法被原諒，但有一天你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有親人……”他用手背抹了一下額頭，“在我這一生中，從沒說過‘我愛你，老爹’之類的話。你們每個人可能都比我更了解他。有些人也許還愛過他。你們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我不是。所以我并不在意讓你們聽我說這句話。這是二十年來我第一次說起?！彼皖^看著堅不可摧的棺蓋?！拔覑勰悖彼f，“但我永遠(yuǎn)不能原諒你?！?/p>

喊叫聲更大了。在胖查理結(jié)束陳詞后的一片寂靜中，它足夠響亮也足夠清晰。所有人都能聽出從紀(jì)念憩園對面滾滾而來的字句。“胖查理！你別再騷擾那些人了，馬上給我滾到這邊來！”

胖查理注視著這片陌生面孔的海洋，他們的表情中正在醞釀的震驚、困惑、憤怒和恐懼，已經(jīng)達(dá)到了頂點。他察覺到真相，只覺耳根發(fā)燒。

“呃。抱歉。搞錯葬禮了?！彼f。

一個耳朵很大、嘴咧得更大的小男孩驕傲地說：“這是我奶奶?！?/p>

胖查理擠出人群，嘀咕著一連串不知所謂的道歉，希望世界就此終結(jié)。他清楚這不是父親的錯，但也清楚父親會樂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