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講這塊土地是如何誕生的。那些嘔出熔巖和灰燼的火山，神靈一樣的火山，內(nèi)華多德科利馬火山，旦希塔羅火山，巴坦班火山，哈諾托胡卡蒂奧火山，他們用他們的血覆蓋了河谷、平原，直至海洋。還有破火山口一種巨大的碗口形火山凹地。、深成巖體、從熔巖中升起的火山錐，同時噴出的沸水與冰水，伊特蘭噴出硫磺的間歇熱噴泉。我說到破壞陸地的大斷層，特帕爾卡特佩河就從斷層里流過。我說到海底地震及磁暴。

我說到冰川的緩慢下沉，自美國北部的威斯康星州和加拿大的薩斯喀徹溫省起，圍繞著死去的火山，把山頂侵蝕成一種細(xì)細(xì)的黑色粉末，埋入土壤深層。接著，我又說到廣闊而茂密的松樹林和落葉松林，在樹林里，陽光甚至無法直射到地面。

最早的男人和女人就是在那時來到河谷的，他們并不像今天的男人和女人這樣，而是像公鹿和母鹿，公狼和母狼。他們白天睡覺，夜晚活動，跟蹤足印，吃樹葉，舔巖石，把他們的火神保存在樹枝編成的窩里，把巖石和湖水視為他們的祖先，他們在庫魯塔蘭火山巖洞黑色的巖石上用白堊書寫他們的符號。冰川退到北部以后，森林在火山的雷火中合抱在一起，燃燒了幾個世紀(jì)。燃燒的灰燼飄到空中，把天空熏得黑洞洞的。就在這片燒焦的土地上，青草自由自在地生長，引來了水牛和野馬，羚羊和樹懶，獅子和大象。人們在燒焦的懸崖上生活，在他們的身體和巖石上畫出星座、荷葉蕨和蒼鷹。

我說，經(jīng)過無數(shù)個世紀(jì)，四周的河谷和平原形成了一片雀麥的海洋。每年冬天，極地風(fēng)從這里吹過；每年夏天，雨水從這里淌過。黑洞洞的天空中刮著龍卷風(fēng)，湖出現(xiàn)了，在陽光下銀鏡般閃閃發(fā)光，但之后，湖又消失了。生命從污水中誕生出來，植物的根與根之間是浸潤了細(xì)菌和孢子的土壤。

我講起蒸發(fā)和蒸騰作用，講起根圍植物根部周圍的土壤。、礦藏、鐵、鉀肥、硝酸鹽、粗腐殖質(zhì)，進(jìn)入土壤深層的原始腐殖土。我講起南北貫穿美洲大陸的黑走廊，講起加拿大的北極灰土、黑草原、紅鐵石，一直講到加利福尼亞沙漠的灰鈣土。一萬年前，男人和女人們正是經(jīng)過這條走廊來到這里，他們吃的是從瘦骨嶙峋的反芻類動物的口中搶來的草葉和樹根。正是在這條走廊上，他們種植出了養(yǎng)育當(dāng)今人類的植物：玉米、西紅柿、菜豆、南瓜、甜薯和佛手瓜。種子播種下去，植物隨著人走，他們沿著黑土路一直來到河谷。數(shù)千年過去了，這里有過戰(zhàn)爭和征服，有過殺戮和饑餓。有一天，他們種下了一種新的植物，它來自中國、法國和德國，結(jié)出又紅又酸的果子。這種植物會吃孩子的手指，會吃土地，把其他一切都擠掉了。

我慢慢地說出各種草莓的名字，種植用的，冷凍廠用的，果醬廠用的：

歐洲草莓

高山草莓

感恩草莓

少女草莓

大花草莓

馬歇爾草莓

多勒草莓

克隆迪克草莓

奧勒貢草莓

鄧?yán)詹葺?/p>

白蘭地草莓

歡樂草莓

希洛斯草莓

儒克草莓

美麗的維納斯草莓

瑞士草莓

河谷居民能夠感受到這些名字的美麗嗎？他們是否給自己的女兒起這樣的名字，來紀(jì)念所有從曙色微露起就忙著裝箱的姑娘們？

我說到冷凍廠的名字，河谷有一半居民都在那里工作，從摘草莓的孩子們到那些負(fù)責(zé)用塑料袋進(jìn)行包裝的老婦。這些工廠的名字在朗波里奧的院子里回蕩，變成一種單調(diào)的控訴，它們代替了那些我不能說出的名字，土地所有者和商務(wù)代表的名字，他們的錢是從黑土地里，從孩子被草莓酸腐蝕到流血，腐蝕到指甲脫落的幼小的手指的疼痛中榨取的。

我停了一會兒，聽眾們?nèi)笺蹲×耍翢o反應(yīng)。他們的臉向著我，眼睛望著我。幾秒鐘的時間里，院子里響起電噴泉的汩汩的水流聲（這是梅南德的主意，為了做出“殖民者”的樣子來），墻上和屋頂上響起了四驅(qū)越野車圍著中心廣場兜圈子時的隆隆聲。就在這幾秒鐘里，我想到了莉莉，她正在這片土地的某個地方做著囚徒。就在這幾秒鐘里，我仿佛聽到了花園禁地的擴音器里傳出的低重沉悶的鼓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