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轉(zhuǎn)向阿里亞娜:“他們在說誰?‘惡鬼’是誰?”
她并沒有露出窘迫的神色,不過,要對一個初來乍到者從頭說起,她似乎有點嫌煩:“他們在說紅燈區(qū),你知道嗎?就是妓院區(qū),本地所有的妓女都在那兒?!?/p>
我想我明白了,但我一直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勥@個。
“是加爾西的主意,他們覺得有意思。他們準(zhǔn)備成立一個研究紅燈區(qū)的單位,決定好好研究研究。”
阿里亞娜·露茲是個膚色很深的姑娘,一個具備典型印第安人特征的智利人。她一個人住,已經(jīng)獲得了社會人類學(xué)博士學(xué)位。顯然,她對那個新來的西班牙人很感興趣,就是那位頭發(fā)略帶金黃、長著一雙鼓鼓的藍(lán)眼睛、明顯沒有下巴頦的大個子,那位玩世不恭,夸夸其談,自負(fù)而放蕩的研究員。
現(xiàn)在,加爾西·拉扎羅開始談?wù)撘粋€姑娘,一個名叫莉莉的印第安小姑娘,剛從瓦哈卡州的鄉(xiāng)下家里過來。她模樣生得嬌小可人,只是身材略微臃腫了點。他津津有味地描述她的胸部和腹部,她的腰部到臀際之間有一段文身。他模仿她的腔調(diào),模仿她傻兮兮的回答他問題的方式。跟她談話,他是付錢的,而且要出一般客人的兩倍。“她一講話就尖聲尖氣的:‘是的,先森。不,先森。’搞得像個女仆,女黑奴?!敝車娜吮l(fā)出響亮的笑聲表示同意,男性味十足的笑聲。他們一邊喝朗姆酒可樂和桑格利亞酒,一邊開始補充:“莉莉?qū)﹂T口看門的門衛(wèi)說:‘我可不喝白酒,我只要一杯苦比他咖啡,警察先森,我只要一小杯苦比他咖啡咖啡的一種,味苦。!’”萊昂·薩拉馬戈抽著他的小雪茄說:“那次我去得晚一點,不知道加爾西剛走。我們一進(jìn)房間,她就開始脫裙子,最后又拎起來。我告訴她,我是來問問題的。她居然拎著裙子問我:是現(xiàn)在問還是待會兒完了再問,像另一位醫(yī)森先森那樣?”他們把眼淚都笑出來了,一個勁兒地推加爾西,推得他趔趔趄趄,把半杯桑格利亞酒潑在了自己的襯衫上。
墨西哥人維加,羅扎,瓦盧瓦,亞居斯他們都站在另一邊。
胡安·亞居斯從前也是神學(xué)院的學(xué)生,典型的印第安人,棕色皮膚,總是穿黑色衣服。傳說他是米卻肯州從前的君主伊雷查家族的后裔。托馬斯·摩西請他依據(jù)土著納華人最純正的殖民地傳統(tǒng),在朗波里奧研究中心授課并研究塔拉斯各龍傳說中的一種怪獸。。我第一次同他交談是在圖書館里,他起初好像不大信任我,后來就慢慢放松了,因為他明白了我不是來投資這塊美麗土地的“資方”圈子里的人。他住在埃米利亞諾·扎巴塔小區(qū),在庫魯塔蘭火山山坡上,那里是平民區(qū),孩子們喜歡在塵土飛揚的大街上嬉戲。
亞居斯和我一起,端著苦咖啡來到院子邊上坐下。剛下過雨,雨水招來不少蚊子,空氣悶熱。“他們笑的那個莉莉是誰?”我問道。亞居斯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仍然是一臉固執(zhí)和憂郁。朗波里奧的人們都說,胡安·亞居斯是個大文人,大酒鬼。是唐·托馬斯的保護(hù)使他保住了研究員的職位,其實,很多人類學(xué)家都希望他趁早滾蛋,回他的阿蘭特帕夸村去?!斑@個印第安人原文為西班牙語。?!蹦Ω衤?,貝特朗,斯托布提到他時都這么說。至于托馬斯·摩西為什么要保護(hù)他,那一直是個謎。是因為怕他?還是出于一個本地混血兒對一個印第安君主后裔的本能的懷疑?總而言之,亞居斯不愿回答我的問題。他只說:“一個婊子,你都聽到了,一個紅燈區(qū)的姑娘。”他贊成加爾西·拉扎羅小組那動機(jī)可疑的研究計劃么?他好像對此并無興趣。那不過是一個把包括純科學(xué)在內(nèi)的一切都當(dāng)作權(quán)力追求方式的團(tuán)隊成員所制造的不值一提的搞笑事件中的一個小變奏而已。
又喝了幾杯苦咖啡之后,我再次回到加爾西那群人中間。加爾西·拉扎羅已經(jīng)說完了。他看上去很累(因為在紅燈區(qū)度過的那些夜晚)。他失去光澤的金黃色頭發(fā)耷拉在臉上。雖然嘴巴說累了,他的目光卻依然炯炯有神,鼓鼓的藍(lán)眼睛浸著一種兇惡的液體。他的身邊,支著坐墊四腳拉叉地躺在地上的,是邊抽煙邊閑聊的人類學(xué)家們。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希望談話重新開始,希望能把他們好好教訓(xùn)一頓。